第十章
先生，我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希望像现在这样活下去。如果与那帮孩子成为朋友，倒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我要争取，要努力，必要时还得再付出一点牺牲。我就不信，那帮可爱的小家伙们不会改变态度……总有一天会在乎我的，我们会成为朋友。好朋友。
先生，我当然也有忧虑别以为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我烦得很呢……如果把这件事说给你听，要是你不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情，你也许准会和我一样感到焦虑，为这个家庭……的确，这个家庭处在摇摇欲坠之中……不过，除了我，谁也别想知道……这是一场内战……冷战……悄无声息……当事人谁也不想把这场危机暴露出去……连小保姆也一无所知……我全凭自己的优势嗅觉，或者不是你们的同类……它们从来没有对我长过心眼。所以，即使不想知道，也无能为力，那些事情整天就发生在眼皮底下……我可没耐心躲来躲去。
这是一个成功的家庭从创造物质财富方面来衡量，一点也不过分。我不知道它们在外面干些什么，是做生意，还是当官？或者其它行当？我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它们随便干什么，反正与我无关……我对它们的工作毫无兴趣……即使倒卖军火……对我一点意思没有。我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感谢上帝降恩于我，使我又进了一个舒适安康的家庭……这个家的装修比起弗郎西斯那儿，一点也不逊色……应有尽有……甚至那音响，听起来比弗郎西斯的要好，只是可惜从来没有放过好听的音乐……好像是为它们的儿子服务的，除了一些儿歌，流行歌曲，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尤其是我的窝，真是棒极了，简直可以与它们的儿子平起平坐，格局几乎大同小异，没什么两样，我也有自己的一间房子……家里的环境真是好极了，墙角有很多植物，漂亮的鱼缸，鸟笼……好玩的东西很多……我不想说了……我其实要告诉你的是，既然有幸生活在这样的家庭，应该好好珍惜才对……事实上我一直在珍惜对于吃过苦头的我来说，再也没有理由糟蹋自己的生活了……所以说，我越是珍惜，越是感到焦虑……我不说，先生，大概你也能猜到，这个家庭的危机出在哪里？……假如不知道也就算了，可偏偏就是躲不掉。你说，我怎么能够不感到心烦呢？
几天以来，它们一直在战斗主人和它的老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总之让我感到不大对劲……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们的儿子和小保姆已经进入梦乡……听见它们的卧室发出一阵凌乱的声音，我总有机会进去看看……好几次了，我看见主人和它的老婆厮打在一起，赤身裸体，气喘吁吁，谁也不让谁……你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主人的老婆不肯与它做爱，无论它怎样努力，就是不能达到目的……我感到非常奇怪，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我不是没有见过它们陶醉，投入的样子……唉，我至今都不知它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了几天，它们又闹了别扭，这一次情况更要严重，它们大打出手……早餐的时候，我看见主人的额头明显有指甲划过的痕迹。而且它的精神状态非常差劲……真是让我担心透了，除了在床上互不相让之外，平时它们好好的，假如不是知晓内情，你真不知道它们之间发生过激烈的冲突……我熟悉主人，一个死要面子的家伙，它只好自个儿忍声吞气……好长时间没有性生活，主人明显瘦了一层……我喜欢闻主人精液的味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得了这一爱好，我喜欢那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跟其它的不一样，好像闻起来有劲……耐闻，而且越来越浓，经久不散，除非主人去洗浴，并且把衣服也全部洗掉……否则，那些神秘的味道就不会离开我……一段时间，我闻不到这种味道，心里感到颇有点失落……我同情主人，希望它能过上正常的性生活。
最近几天，事情又有了新变化……真是让我措手不及……我发觉主人脸上的气色明显好多了，而且它的性生活也正常起来……我又闻到了那股熟悉而神秘的味道……只是让我吃惊的是，它并没有与老婆做爱……外面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清楚，但我从来没有听见它和老婆的动静……冷战以后，我根本听不到它们做爱的声音，除了互相厮打……还能有什么？……我现在闻到那股味道极不舒服，也许跟感觉有关……一闻到那种味道我就皱起眉头……可是越是皱着眉头，我闻到那种味道的机会就越来越多……不知道该不该恨它，我的主人，它到底怎么了？……它的一举一动，让我充满了忧虑。
更让我吃惊的是，我开始闻到一种陌生的精液的味道另一个男人的味道……我甚至怀疑自己的嗅觉出了毛病……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它是从女主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的……也许是混合的效果……女主人身上的味道浓极了……我不再喜欢精液的味道，也许我只喜欢主人从前的味道，现在的一概无法接受……我开始有了一种呕吐的心情只要闻到那种味道，我的心情就无法形容……可是我知道，我什么东西也不会吐出来……我只是有了一种呕吐的心情。心情而已。
先生，我对这个家庭充满了焦虑……也为自己的处境充满了焦虑……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度过这个危机……我尽量往好处想……既为它们，也为自己……希望主人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要任性，或者一时冲动，凡事要进退两步想想……对，多想想，总有好处……先生，你相信我的话吗？……我要你相信……一定要相信……先生，你就信我一次好吗？
第十一章
先生！除了您，谁还会在乎一条狗的声音呢？每次当我想说话的时候，总是有这样的念头……然后就再也没有勇气讲什么了……可是我越是这么想，就越感到委屈……难受……沮丧和憋闷……天哪，最近一段日子，整天想的居然就是找个地方说说话说说话仅此而已，我一点其它的想法没有……尤其是前些日子，主人带我去楼下散步，本来我的心情极好，我多么喜欢在大街上游荡的感觉，追逐着那些飘零的落叶，别提有多兴奋了……可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是如何得罪那帮小家伙的，它们在路边上捡石子砸我，我怎么都躲不掉，瞧，看看我的额头，青肿着一大块，到现在还疼……真是烦死我了……疼痛干扰了我的睡眠……我有好几次在夜里被痛苦地惊醒。
我多么渴望自己常去马路上逛逛，和那帮孩子……愿望是如此强烈……可现在矛盾极了，一想到这儿就感到恐惧，但愿以后再也不会碰上那帮可爱的小家伙……其实我挺喜欢它们的，也许我们原本会成为好朋友，只是没有机会罢了……如果它们愿意与我和好，我会忘记以前的事情我不想记仇，记仇有什么意思，打都打过了，难道我还会去报复吗？不过，它们千万再不要惹火了我……我一生气就不能控制自己我会咬人谁都知道那帮可爱的小家伙也知道，它们中的一个胖乎乎的就曾警告自己的同伴：“当心，他会咬我们的。”可它们很快就忘记了这事，好像我压根儿就不会咬人，它们居然变本加厉地砸我……唉，可惜我当时一点咬它们的念头都没有，我根本就没有想到，哪怕做点样子也好，它们也许不至于那么猖狂。只是现在想来，越想越感到生气，我真想回过头去咬上它们一口……得了，还是算了，我说过我是不会记仇的，我可不想跟它们闹僵，或许以后我们还有机会成为朋友。
瞧，我一说起话来就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先生！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一些什么……也许是憋闷得久了，我太想说话了……但是不能急，真是不能急了，要不，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太激动了……不能这样……要控制住情绪……要尽量平静……我已经感觉到那么一点轻松……说话多好……还是让我慢慢地来说吧……我还要说……说话真好。
……那帮孩子，真是可爱极了！先生，你瞧，它们的神情多么天真，有趣，难道你不觉得？
……先生！我是一条狗。一条青年时代的狗。我活着。并且忧虑。这就是我现在的一切。
1998.12.18～1999.2.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