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弗朗西斯走了。再也没有它的消息。我经常做梦，梦见巴黎那条著名的欧斯曼林荫大道我和弗朗西斯，还有妈妈，我们一起行进在那宽阔的马路上。可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也不能整天生活在梦中。回到现实，我竟然没有勇气去面对，失去了弗朗西斯，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再也不知道怎么打发那难捱的日子了。
从前的那个家永远消失了。我被弗朗西斯的一个同事收留下来，它叫吕西安，也是一个好人儿，性格温驯，脾气相当好，看得出来，它和弗朗西斯有着同样的爱好，它也很喜欢我，以前还时常来看我。从机场回到大使馆，我再也没有回过与弗朗西斯居住的地方，被吕西安带回了家。由于以前是熟人，我没什么意见，也没有流露出不快之情，我还能怎么样呢？我只能跟它回去，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是我整天感到恍惚，像丢失了什么东西，闷闷不乐，打不起精神。唉，没有了弗朗西斯的生活，我度日如年，一点想法也没有也许这样的状况的确非常糟糕，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可我根本没有能力改变啊。
好心的吕西安同样为我着急，它没少在我身上下功夫，可是它一点办法也没有。不是我和它作对，而是我感到我们之间总隔着一层什么东西，真正能够交流的机会寥寥无几。我没有一点责怪它的意思。好心的吕西安的确已经尽了力，谁也不能怪它。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我的脑袋也许有问题怎么办呢？我不能总是靠回忆过日子。看得出来，吕西安有时也有点不大开心，它花了那么多的功夫来伺侯我，我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它的心里怎能平衡呢？
好在吕西安并不怎么往心里去，它对我的态度一如既往，这让我深感内疚。有几次，我甚至想主动跟它拉近距离，但我就是做不到不是不做，而是根本无法做到。我也时常为自己着急，每次就在我们快要融合的时候，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突然降临，完全干扰了我的内心，再也不能把精力集中起来，我涣散得厉害，居然很快忘了刚刚想过的事情，甚至有时候还忘了吕西安就在身边。经常是这样，好像已经司空见惯啦我和吕西安每天晚饭后总要呆在一起，它喜欢和我说说话，内容无足轻重，诸如天气、工作、明天的粮食……等等，都是一些不能再小的琐事。我听得都快麻木了，一点兴趣也没有。当然，临到最后，吕西安总不忘在我面前夸耀那个意大利姑娘，说它是如何如何有意思它一厢情愿地相思多日……每次我都幻想能听出一些新的内容，可是一点进展也没有，它很快就把话说完了……没人会打断吕西安的话，可它没有什么再说的了，甚至它觉得自己都有点无趣……它经常向我耸耸肩，给一个无奈的眼神，就再也没有声音了。然后我们就保持沉默，那个场面真是令人窒息，我们大眼瞪小眼，就那么无奈地看着……有很长时间就这么度过了……我真想离开那个场面，但我一点勇气也没有，我不想伤害吕西安……在我看来，它的生活并不比我好到哪儿……我说的是心里话……它经常想家，想一些朋友，它总是唠叨着那还很遥远的假期，它思念那个意大利姑娘的行为非常虚无，或者说非常滑稽……它真的是太寂寞了。
好在它们很快就没有了距离，往来的机会也渐渐地多起来……那个意大利姑娘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我毫无个人的偏见，虽然它每次都跟我套近乎……但我就是喜欢不了它。不过看在吕西安的面上，我没有流露出任何意思，我反而希望它能常来作客……说心里话，我的确有点担心……吕西安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可是没过多久，我的希望和担心很快变得多余……我是说，它们很快就上了床……吕西安终于把它搞到了手……看来我的判断有误……我不再为它担心……也许吕西安并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但没有更好的活法和选择，它好像在随波逐流……听得出来，吕西安一点兴奋的感觉也没有，倒是那个意大利姑娘，它好像完全投入了……只是它的呻吟似乎有点夸张……听得我感到尴尬……不过，只要吕西安开心就行……我不打算作出什么反应……我欠它的太多了。
吕西安的问题得到暂时解决，可是我呢？我的问题似乎越来越多。虽然我整天喜欢胡思乱想……按理说这样的状态倒还不错，我至少还能躲避一些现实的生活，可我一旦脱离想象的状态，麻烦就大啦。
首先我不能忍受自个儿呆在房间里的那种感觉……真是令人绝望透了……当我在地板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的时候，我几乎发疯了……我讨厌房间里的气息……找不到一点属于自己的感觉……总的说来是我根本不习惯这儿的生活，我适应不了吕西安，它的一片苦心对我没有任何用处，我一点也不需要……我需要的也许已经失去……也许还没有来……是的，至少现在是这样……不习惯……一切都是不习惯引起的……这就是后果……我是受害者，彻底的受害者。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不喜欢没有声音的生活，这有点像墓穴只有墓穴的生活才会这样，多么可怕，我还没有死亡。长时间的苦脑使我心烦得要命，我越来越感到虚弱，整天无精打采，走几步就感到气喘吁吁。吕西安和它的意大利姑娘也经常带我出去散步，可是我不喜欢那样，除了与弗朗西斯在一起。
我跟它们在一起常常走神，慢慢地我就忘记了是在散步……由于想得太多，我根本就不想挪动自己的身体，它们拿我一点办法没有，只好停下来，等我……也许我根本不知道它们在等我，除非吕西安在唤我……可是它很少叫我的名字，也许它不习惯……鲍里斯，鲍里斯……谁还会这么叫我啊……除非弗朗西斯回来了……可我不敢指望……我幻想有一天……但我越想越感到害怕。唉，不幸的是，我总有回过神来的机会，它们也许根本就不会想到我有可能走神……的确，更多的时候，我发觉它们仍在有说有笑，好像我不存在似的。我有时就在那里无奈地等候它们一起回家，实在不耐烦的时候，我就狂叫，露出不开心的样子……我瘫在地板上，一言不发，有时连饭也懒得吃，怎么过怎么不舒服。而它们呢？总会选择时机制造呻吟的声音……啊，啊，啊，啊……咿，咿，咿，咿……咿呀啊咿啊呀啊咿呀呀啊咿……真是无聊到了极点，一点意思没有。
没意思还得活着，这就是无奈的根源……反正我越来越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了。就在这段日子，我终于滋生了逃跑的念头……是怎么想起来的，已经记不得了……这样做一方面可能对不起吕西安，但另一方面也许还能帮它减少负担，没有我它有可能活得更好……我的话也许是胡说，也许千真万确……吕西安不可能是那种要养一辈子狗的人，它没有那个耐心，我算把它看透了而且，它的新生活已经开始，也许它会内疚，但不是对我，而是对弗朗西斯，我可不管这些，只要我对得起自己……我不能整天那样绝望地活着……我要改变一下……否则还不如死去……但我现在不可能死……我没有结束自己的勇气……也许，改变目前的状况是最好的办法……不管结果如何，我要试试……是的，只有这样……只能这样……我的确开始跃跃欲试了。
我不是那种没有良心的狗……我是说，在我准备一走了之的时候，我居然有点儿犯难……确实有点犹豫……该不该这样做？……我倒是认真地想过一番，可是再怎么苦思冥想也是白搭，我根本没有更远的打算……只是对大使馆这块地方有点留恋，也许弗朗西斯还会回来，但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我和吕西安的友谊就这么回事，我们都不能依靠对方获得温暖……没有它我可能活得更好，至少没有现在难受……这不是吕西安的错，我不想责难它，也许是我太过分了，不能太自私……再怎么说，吕西安还是一个好人……想到我会远走高飞，我就伤感……吕西安会怎么想呢？我会后悔吗？……虽然我不喜欢这个家，但当我的目光在房间里扫来扫去的时候，我的心里居然充满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唉，想到这一切将不再属于我，真有点难过……
在最后的几天，我告诫自己尽量要做得体面一些……我不再对那个意大利姑娘反感……甚至主动地与它套近乎，它还会把我抱起来，亲我……天哪，我从来没有想到它会这么可爱……我对它的了解真是太少了，可惜再也没有机会……看到我的变化，吕西安格外地高兴……它好像对我越来越关心，整天带我去外面闲逛……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正在拉近……唉，怎么会这样呢？也许是我产生了错觉……但我的去意已定，什么也不能阻止我……我离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我打算悄悄地、默默无闻地离开那儿……我一直等待……不能让吕西安有任何察觉……最好在我走后的几天，才发现我离它而去……我的机会越来越多，但我想做得更加隐蔽一些……要做得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不能冲动……要让它们感到我不是故意溜走的……其实有好几次……差那么一点，我就逃得无影无踪……可我一直在控制，控制……不能那样做……那样太明显了……我常常跟在它们的身后，也许我一转身，就能离开……但我不想这样做……不想。
机会终于来了。一天晚上，那个意大利姑娘又在敲门，听到它的声音我就抑制不住地感到兴奋。我观察过很多次了，只有它在的时候我才有绝佳的机会溜走……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成分……我能做到或者是它们给我提供了这样的机会……谢谢……我满肚子的感激之情……它们一定还蒙在鼓里……好吧，我准备走了……吕西安……我不想再拖下去了……吕西安很快出来开门，它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接吻，再接吻……难分难舍……慢慢地往房间里移动，它们的眼睛紧闭着，只有接吻的声音它们从来没有想到顺手把门带上好像来不及了这种场面我早已司空见惯，再熟悉不过啦……我根本无须蹑手蹑脚，尽可以放心大胆走……我甚至还夸张地发出一些声音……它们一点感觉没有……我沿着楼梯往下走……还碰到吕西安的一个邻居，它在向我致意，我也下意识地摇了摇尾巴，算是与它告别……当我走到楼下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想再回去看看……我和它们还没有告别……我又上了楼……门仍开着，我听到房间里的声音，呻吟的声音……我用头撞开了房门……它们正在忙着……我抬起头踮起脚，看了吕西安最后一眼，它正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意大利姑娘的胸脯上，头发蓬乱……它的白白的屁股，晃动的大腿……我在那股熟悉的气息中突然掉过头去……我的告别仪式就算结束了……我向楼下奔去……再也没有回头……再也没有停下来……我一路狂奔。发疯似地狂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