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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

发布: 2009-3-13 07:02 | 作者: 鳑鳇



                                  
       第    二    章
        
       如果是这样,我是说如果;一觉醒来,抻个懒腰,撑破薄薄的棺椁。再抖落一身的尘土,然后从这里奔向母亲的子宫,在温暖的羊水中走向虚无。
       ——《那片海》
                             
       1
      
       经历了十个多月的最初懵懂,指箫只是象征性的呜咽一下作回应,加入到了这个家庭的序列。时在一九六六,黑土地上一个傍河小城,柳絮翻飞后,榆钱儿飘摇的时节。
      
       这是嵌在小城南头的一个大院落,离最南端的钓台还有些距离。五趟青砖房三横两竖的摆开,起脊的灰瓦顶一册册打开的巨大旧书般罩在上面。
      
       这个大院,解放前是逢灾赈济的屯粮地,现在住着三十几户人家,砖缝里抠得出陈年米屑,不时有硕鼠溜过纸蓬。青砖院落的东侧,挨着俩趟砖房,红的,草顶,是县城里一家大型火柴厂后盖的家属房,住着十几户人家。大院的南北各有一条东西向的土道。
      
       青砖房是公房,产权归房产处,三十几户人家的主人教师、政府机关职员、普通工人还有厨师等从事的行业颇杂。指箫的家在大院靠南道一趟正房的东侧,西侧是粮店,斑驳的老字号字迹仍在,名称已然改了。象炕上的木柜,外面看着是一体,其实里面有隔挡着,各司其职。
      
       指箫的父亲正当年,是县城里建筑公司一名会看图纸的瓦工,当过组长,工长。工作,在这个大院里虽谈不上体面,因为挣的多,一家人也并不低气。指箫的父亲公私合营前单干,再往前,还跟后来任共和国第一任煤炭部长的女人搞过土改。那时的指箫父亲雄姿英发,虽无羽扇纶巾,腰里也别过黑黝黝的短枪。只是成了家后,用他自己后来常叨咕的一句话—— “大河里的鸭子——散游了”。丢了党票,为家里不断增编的人丁筹措。
      
       指箫到来时,这个小分队已明显超编,别的人家过的好的不好的,三五个后起个“满桌子”什么的想就此打住。指箫的父亲不管那么多,又来个带把的,小酒盅对着“小酒壶”合不拢嘴——多多益善!还没出月科时,指箫起了满嘴的黄水泡,喘气时呼嗒呼嗒有一会儿没一会儿。指箫的大姐抱着他往医院跑,一边跑一边不时掀开小被看看有气儿没有。陪着去的邻居大婶家里条件好,孩子少,就有心思将指箫抱养去,有肉烂在锅里,指箫的母亲到了也没吐口。
      
       指箫的奶吃到五岁时才不得不戒掉,不是因为文革中作为造反派头头犯了错误而被关过监狱的有些消沉的父亲,是指箫正在读高中的大姐出事了。在挖防空洞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拽落到七八米深阴暗潮湿的沟底。指箫的奶奶就是这个时候被家里从县内的大爷家接了过来。
      
       奶奶出现在指箫的视野时既灰白了头发,用卡子在脑后别了一个疙瘩鬏。手口不离的一根大烟袋,黑漆杆上密布着红点点,右腮上还坠着一个拳头般大圆溜溜的瘤子。童年的指箫奶奶奶奶的叫着,对那个坠在右腮上胀满了籽的葫芦般大的肉瘤没觉得可怖。没人时,奶奶常常从柜子的角落里摸出一个灰格子的手绢,鼓鼓的,从里面摸出一大块晶莹的东西,在炕沿上磕下一小块塞在他嘴里。指箫还看到过奶奶的缠足,家里没人时,奶奶在炕上自己洗脚的时候,脚趾七扭八歪很难看的折在脚底。指箫看着奶奶盘着腿默默的坐在南炕上吧嗒烟,看着奶奶拔下烟锅,在扫地条帚上扯下一根糜子,插进烟杆里往外透出黑红色的烟袋油子,奶奶枕的是长方形黑枕头。指箫还隐约记得奶奶说过的一句话,大意是‘要死就死在外头,别死在家里’,是对家里的大黄狗说的。大黄狗犯了瘟,两只眼烂糊糊的要瞎了,趴在屋里的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指箫对大黄狗还有些印象,扔给它一块窝头什么的叼着走开,在房根下扒出个坑埋起来。有一次指箫打外面回来,刚下过雨,道上净是水,指箫溜着房根走到自家的南窗下,被从后面撒着欢儿穿裆而过的大黄狗撞得飞了起来,后脑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打不还口骂不还口的大黄狗,听了奶奶的话后再没回来,不久后,有邻居看到它躺在百米外胡同里一口废弃的井沿边,还没断气。
      
       直到奶奶去世,直到后来父亲去世,知道了奶奶其实就是爸爸的妈妈,爸爸其实就是奶奶的儿子,十几岁了的指箫也只是胳膊上戴了孝,蔫蔫的磕了几个头,没掉下一滴泪。
                          
       2
      
       指箫家这趟老房子的门朝北,一共六户,三间半的面积住两家,走一个门。两家的锅台相隔两步远,上面没吊蓬,地上没划道。
      
       指箫家的屋里是土地,炕分南北,上面是蓝花花的纸蓬。指箫的印象里是在南炕长大的,对一样大只有一方小窗子的北炕没什么印象。
      
       南炕挨着四扇木格子窗,窗和炕之间是尺把高的窗台,窗下既是横在大院南侧的东西向土道。土道南,尺把深的壕沟上是人家菜园子外一溜低矮的土墙。若在夏季,越过土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茄子、辣椒、柿子秧、豆角架,还有樱桃丛后的烟囱三两家。指箫最初的外面世界就在这四扇木格子窗中展开,先是看,下得了地了,开始了这条土道上的东西奔走。
      
       夏季的蝴蝶,灰的白的、酱色的、黄色的,在园子里,在这条土道上雪片、秋叶、花瓣般四处摇曳。还有最激动人心的被称为“燕别虎”的大蝴蝶,黑色的一对大翅膀呼扇着奇幻色彩。最初是抽打,用树枝,手里提溜一个空酒瓶子,里边塞上几根杂草。对着指箫家南窗的两家菜园子往东,还有几家园子在道边,做障的是一溜不高不矮的榆树毛子,枝枝桠桠探过沟壕上了道,折下一截树梢来。带叶的兜风,后来干脆将叶子橹下来,战果倒是扩大了,可抽下来的蝴蝶非死既伤,难得有好模好样的。听大人说要是翅膀上的粉扑近嗓子还会变哑。蝴蝶不拍了,还有蜻蜓,品种也不少,有“红辣椒”、“黄老板”,偶尔还会看到“线妈怜”,是涨水或下大雨后才出现的上不了手的小东西。还有一种叫“大八一”的青蓝色的大家伙,飞得快,警惕性高,难逮。就这样从自家的窗下往东一路下来,指萧渐渐的就跑到了这条大胡同的尽头,再后来就出了胡同,跑到了一道之隔的南煤建。
      
       这是个屯煤卖煤的地方,挺大的院,四周砌着一圈红砖围墙。靠近大门的一间小房前有一个大大的地秤。院子里并没有多少煤,特别是夏季,大部分让杂草占据着,洼的地方积着雨水。除了蝴蝶,蜻蜓。还有为数不少的大小蚂蚱,酒瓶子里的活物多了起来。
      
       跑出了家,跑出了一趟趟平房与榆树毛子夹着的这条大胡同,另一个郁郁葱葱的世界展现在指箫面前。
      
       指箫的大姐因为当时摔得重,整个人昏迷不醒,没敢远走,只好就近在县内被称为疗养院的一家省级传染病院做手术。
      
       从指箫家窗下的土道往东,走到胡同头,横着一条南北向的马路,顺着这条马路往南走,拐过一个小弯,远远的,一片隆起的绿荫出现在前方。指箫的大姐就是在这里接受了最初几年的治疗后,才辗转国内几个大型康复中心接受康复治疗。
      
       在这个绿树红墙花儿锦簇的大院里,指箫尝到了许多胡同里没吃到的野果,酸的涩的。见到了许多叫不出名的植物,掩映在大院里的病房间,散落在大院最南边的假山上。
      
       到假山附近玩,要经过一座青砖墙的大庙。透过铁栏门,几棵大榆树环绕下,阴森森的庙里断碑矗立蒿草丛生。庙南门百米外,是断壁隐映的钓台,顺着十几节台阶上去,不大的平台上有一个八角的水磨石桌,桌下对称着四个冰凉的鼓形石凳。越过破败的石栏,远处是无尽的原野。钓台外陡坡上枝桠繁茂的一棵棵大榆树下,流经小城河水分出的一岔,沿着陡峭的坡底,积满尘埃镜片上的一抹,蜿蜿蜒蜒,自西向东,一路奔流不复回。
      
       因为是公伤,指箫大姐的事由县人防办牵头,治疗费用县里出,家里的生计并未受到多大影响。那时的指箫偶尔还会被父亲领着下馆子,吃用鸡汤煮的饺子,但父亲的咒骂声也就在那个时候开始在指箫的耳畔,在这一间七厘五的青砖灰瓦的老房子中频繁响起。
                        
       3
      
       指箫到八虚岁上与长他一岁的哥哥一同上了学。学校在指箫家南窗下的土道的西胡同头,再过一条南北向的大马路就是了。
      
       半学期后,指箫留了级。因为赶上年,光顾疯了,开学了才想起来寒假作业大部分没做完。让指箫怵的是班主任,一名女老师,嘴损手黑,曾经把上一个毕业班的一个男生,也是指萧这个大院的邻居撞得头破血流,在医院缝了好几针。指箫的大姐那时还没走,母亲大部分时间在家,就这么一个老儿子,蹾,蹾一级。
      
       指箫父亲的酒喝的越瘆了。两个哥哥陆续去了工程队,指箫的姐姐们也相继辍学,在家糊起了火柴盒往县内的火柴厂送,贴补家用。
      
       虽说老房子与粮店连着脊,供给制下的近水楼台也只是看看,买粮得排队凭粮证,就那么多定量,黄的白的粗的细的搭配着来。虽说翻过来调过去就那么几样五谷杂粮,指箫印象中童年的食物也并不单调。
      
       当房前后院的榆树柳树通了血脉,枝条变得柔软时,大院里指箫一般大的孩子们开始用树枝做哨子。削下一小截无杈的,用手将树枝拧的皮脱了骨,抽出里边白花花的枝干,把皮桶的两端剪齐,在一头捏扁,用剪子或铅笔刀在边缘刮下外面的表皮就做好了。榆树枝的皮厚,粗糙,做的哨子吹出的声音发闷,呜呜咽咽的。柳树枝因为没有那么多横生的枝杈,可以做的长一些,用里边的枝条配合着,吹出的声音有抑有扬响亮多了。用不了多久,胡同里的一溜不高不矮的榆树毛子就结出了一嘟噜一嘟噜淡绿色的榆树雀,指箫和大院里的孩子们开始用绑着钩子的竹竿从树顶往下扯,一杈杈,甜丝丝的榆树雀一把把往嘴里塞。榆树雀吃过了,道边壕沟旁又会丛生出“毛毛果”,“菜包子”“黑黝黝”,园子里的菜长出来时,半大孩子们偶尔也钻进去,茄子妞、柿子、大辣椒揪下几个打打牙祭。
      
       不光素的,指箫的一个哥哥弹弓打得准,小到房前屋后到处可见的麻雀,大到疗养院树林里的猫头鹰。打这东西不是为了吃肉,打下来就地卖给院里的病号,喝血治病。后来就有了枝气枪,鸽子,麻雀,还有其它的鸟,有油锅里炸,没油灶坑烤。一次,指箫的哥哥打回来一只老鹰,活的,凶巴巴的扑扇着翅膀,指箫记得后来让父亲剁了脑袋炖了雪里蕻,还用老鹰的尾巴夹着几根竹片做了把扇子。这是天上飞的,还有地上蛤蟆河里鱼,有时指箫的哥哥鱼钓回来得少,顺便在泡子里捞些“鸡头米”、 “菱角”回来煮着吃。
      
       当外面世界的生机盎然随风而逝,现出颓败萧残时,四扇让指箫最初认知世界的大大小小格子的玻璃窗,从某一天开始,善解人意的展示出一个个晶莹肃穆的奇幻世界。繁茂的莫名植物在冰天雪地里焕发出的勃勃生机让指箫惊诧困惑不已。
      
       冬天来了,让指箫不厌其烦的食物闪亮登场了。
      
       土豆,麻子皮少坑的,不用打皮,切片,别薄,吃不出味来,最好筷子那么厚。火候呢,也有些讲究,炉膛内四周都是红火了,中间还有少量未燃着的煤,此时无黑烟,大部分煤刚刚烧过了劲,就像过了午的日头,热而不烈。再用湿抹布掸掸炉盖上的灰就可以 了,这是烤片。最能吃出味的,还是整个烤,火候同上,只是要在炉盖子上洒些细炉灰,挑麻子皮少坑匀手些的中等个,在炉灰上排开,再用破搪瓷盆扣上。感觉差不多了,用炉钩子翘起一条缝,放出里面的热气,再上手拿开盆子,将烤好一面的土豆翻个个,扣上盆子再闷个十几二十分钟就好了。把还烫手的土豆在炉盖边上摔掉浮灰和烤糊了的皮,掰开红黄相间的硬壳,泛着细碎光晕的土豆肉氤氲出的气息扑鼻而来,这是上品。还可以扔在炉膛下不急不火的烤,啥时候想起啥时候吃,但味道口感等而下之。
                      
       4
       
       进入腊月,影在墙壁上平时少有人关注的巴掌大的阳皇历,开始和着窗外的雪花频频飘落。日子呢,跟头把式的也撵不上日历的脚步,年,翘首可及了。
      
              “二十一 ——裁新衣”
              “二十二——拧糖块”
              “二十三——灶王老爷升了天”
              “二十四——扫房日”
              “二十五——冻豆腐”
              “二十六——割年肉”
              “二十七——杀年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贴兆酉,三十儿晚上坐一宿,第{儿}二天早上遥街{音gai,方言}走”。
      
       当三百六十五里处驿站般的年,伴着一路歌谣,终于被蒙着的一张纸片片扯落在眼前,一年之中最漫长最激动人心的一天开始了。
      
       下屋棚子水缸里一面袋一面袋鼓着肚子的饺子;白菜猪肉的,酸菜猪肉的,羊肉葱花的,在年早上,在一通噼里啪啦鞭炮声炸开的帷幕中,热气腾腾的登上了被五谷杂粮们长期盘踞的炕桌,人,舒展了眉,蓝花花的纸蓬愈显娇艳。
      
       吃过年早上的饺子,指箫和大院里的孩子们风匣上的拉杆般开始屋里屋外的穿梭个不停。往常被弹得叮当作响的瓶盖,琉琉,刺溜来刺溜去的滑雪板知趣的隐了起来,裤兜里鼓着的是拆散了的大小鞭炮,手里攥着一截缥缈的香头或冒着黑烟的旧鞋带,满大院里甩开了炮仗。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炸响伴着嬉戏叫喊,从年早上起开始闹腾个不停。
      
      
       除了眼目前晃动的活人,和指箫一家一起过年的还有两位保家仙和众多的老祖宗们。
      
       狐黄两位老仙的牌位供在下屋棚子里,“除四旧”时曾被扫地出门。指箫的大姐摔伤后又托人请了回来。老祖宗们呢,就在外屋地墙上吊着的牛皮纸包裹的一卷家堂里,在这一天开始也要请下来,好吃好喝的供奉到初五再送走。
      
       吃过年早上的饺子,外屋地挨着风匣平时少沾荤腥的大铁锅又开始吱吱喳喳的叫个不停。屋里的炉子上也不闲着,一口双耳小铁锅坐在上面,该蒸的蒸,该煮的煮。每年的供品都是指箫的父亲弄,六块平时收在锅台上黄漆碗柜下面抽屉里的蓝花八角瓷供盘,早早的用碱水烫过了,摆在屋里紧挨着北墙的桌子上。每个瓷盘有四个矮脚,其中一块还巴着一溜铜锔子。一块煮熟了的四方五花肉,几条煎成金黄色的鲫鱼,一棵切成条状绽放着的白菜芯,一束过了油的粉条,一摞蒸成花样的面食和几块黄橙橙的槽子糕。从年早上起,到下午两三点钟,一年中最丰盛的那顿饭前有模有样的摆在那,这是老祖宗们的。保家仙呢,相对简单些,浑的素的三两样,少是少了些,每年都不白弄,因为供上去的东西明显动过。
      
       指箫曾无数次潜入记忆的深处去回味年,人到中年才知道,不是空气中弥久的菜香,不是烟花爆竹新衣裳,那记忆深处仍未熄灭的,是蓝花花纸蓬下只有过年才拧上的二百度大灯泡,是青砖灰瓦老房子外万家灯火下的不夜。
      
       终于吃罢下午那顿惊心动魄的年饭,天,擦黑了。渐渐暗了下去的雪白,又被升腾起的一团团光重新燃起。不管是七个碟子还是八个碗,包的是什么馅的饺子,家家户户白皮书般打开的房檐上悬起了大大小小的灯笼,往日里荒凉空寂的角落暖了起来。
      
       指箫换上了一身草绿色新衣,眼里放光,嘴巴闪亮,提溜着罐头瓶子做的灯笼,屋里屋外旮旯胡同,和大院里的孩子们尽情挥洒着年赋予的能量。
      
      
       蓝花花的纸蓬探出的一节藤,在这一天结出的大葫芦锃明瓦亮的耀着,炕上的簸箕里堆着黑亮亮的瓜子,桌子上的盘子里摞着一节节心里开着各色花朵的棒棒糖。
      
       挟着卫生球和橡胶气息的棉鞋印记,年早上起反复濡湿着这一间七厘五青砖灰瓦老房子内的土地, 出去玩上一会儿的指箫不时跑回家,看看老祖宗们年着,家里人都年着,然后跑出去疯上一阵,再跑回来看看。
      
      
       与子时的相交还有些距离,天际间开始被耀着的光衔接起,一些按耐不住的人家早早的开始接神了。一盖廉一盖廉的饺子噼哩啪啦的滚进泛着水花的锅里,在冲天的耀眼火光和愈加密急爆响的震颤中,年,降临了。穿过了又一年的指箫仍然屋里屋外的穿梭着,冻梨冻柿子的再啃上一气,久久不愿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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