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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饱两匹马

发布: 2012-5-17 22:16 | 作者: 朱山坡



        查富汉怒斥查旦,你怎能称呼自己家的马叫畜牲!
        查旦折磨了几天,草一天比一天找得多,但马却一天比一天能吃,像两个永远填不平的窟窿,查旦泄气了,让查旺试试看。
        “我把女人让给你了。”查旦对查旺说。
        查旺早就摩拳擦掌了。他比查旦起得更早,雪还没有下停他就出发;他去的地方比查旦还远,都快到千里坡的地界了。查旦每天回来两次,因此找的草比查旦多两倍,而且一天比一天多。照此下去,查旺就要把两匹马喂饱了,查富汉就要给查旺娶女人了。查旦不明白查旺从哪里找回那么多的草。有一天,他跟踪查旺,发现查旺像一匹野马一样在雪地里奔跑、翻腾,好像他要找的不是草,而是女人。查旦拉住查旺说,你不能太拼命伤了身子。查旺看得出来,查旦是有些妒忌他了,这反而使他更努力。然而,无论查旺找到的草再多,也没法把两匹马喂饱。两匹马的食量随着食物的增加而双倍增加,查旺感觉到自己累得快不行了,第八天,他终于病倒。那一天,兄弟二人突然明白了父亲的“险恶”用心,对父亲说,一个人永远也喂不饱两匹马,你是想让我们永远娶不上女人。
        查富汉背过脸去,隐蔽而诡诈地笑了笑,那你们兄弟合力把两匹马喂饱,喂饱了,规矩照旧。
        这是父亲最大的让步和照顾了,如果再不能把两匹马喂饱,那也怪不得父亲。兄弟二人又憋足了一口气,查旺还没等病好,便向着雪地深处奔去。
        然而,即便是兄弟二人多少努力,像得了巨食症两匹马还是喂不饱。查旦像输掉了一场豪赌的赌徒,气得要把两匹马宰了,看看它们究竟有多少个胃,那些胃究竟有多大。查旺想到了一个办法,给马喂药,一种能控制食欲的药,城里人称之为减肥药。贺壮飞家的叶子就是吃了减肥药,每餐饭只吃一点点,肚子老是不饿,后来干脆不吃饭,医生说那是得了厌食症,叶子现在瘦得皮包骨像一根柳条,好几天也攒不够出一次门口的力气。贺壮飞不准女儿再吃减肥药了,把药藏了起来。查旺静悄悄地从贺壮飞那里买回了那堆叶子吃剩的减肥药,和鸡蛋拌在一起,倒进水筒里,给马灌了下去。傍晚,兄弟二人运草回来,请父亲在一旁观看、考核。他们相信,这一次,马肯定要饱了。但事与愿违,两匹马看上去比过去更饿更能吃了,本来要花掉一个时候才能吃完的草,半个小时便吃完了,还将双腿掀起架到栅栏上,大有要吃人的架势。
        喂了减肥药的结果是,两匹马食欲不减反大增,经常饿得它们彻夜嘶嚎,把整个万丈塬都吵醒。兄弟二人越来越不服气,越来越不相信世界没有喂不饱的马。
        可是,这一次,他们服气了。他们相信,他们家的两匹畜生一口气能吃掉世界上所有的草!
        第二天,查旺告诉查旦,韩老亨的马厩里有很多的草,本来我不想偷的,但爹向他借草时韩老亨不仅粗鲁地拒绝,昨天还幸灾乐祸地骂了我们,我便决定要偷了。查旦说好,韩老亨的草最该偷。韩老亨家的储备草最多,他家只有一匹母马,而且那匹母马正在发情期,吃得少。草就在马厩里,偌大的马厩除了那匹瘦瘦的母马就是草了,这些草可以应付一匹马两三个冬天。天还没亮,兄弟就出发,把板车停在远远的山坡拐角外,用雪藏匿起来。他们悄悄潜入马厩。查旦一看,妈呀,原来万丈塬的草都藏在这里了。兄弟二人像走进了金库的盗贼,慌乱得见草就捆。那匹母马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发出了一声嘶叫。
        “谁呀?”马厩外走进来一个人。
        她便是韩老亨 的女儿来香。一个名字远比容貌漂亮的女人。她听到了有人偷草的声音。
        “谁在草里睡觉?”
        来香看不见,侧耳细听。兄弟二人不作声,把草放在肩膀上从她身边轻轻地走出去。
        “你们可不能在我家的草里拉屎!”来香警告说。但查旦兄弟已经走远。
        两匹马对这些偷来的草特别来劲,先是用鼻子用闻,然后用嘴去舔,兄弟二人当时不明白,这草没有什么特别的香味,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舔呀?但这些草管用,两匹畜生嚼得很慢,啃得温文尔雅,还舍不得边吃边拉屎,眼看着就要喂饱了,草再多那么一些就好了。
        他们要偷更多的草。
        为了喂饱一次马,为了报复韩老亨 ,他们恨不得一下子全部搬空韩老亨 的草。中午,他们趁着风声趋紧,把自己扮成雪人再次潜入了马厩,但来香正好在马厩里。兄弟二人犹豫了一会,蹑手蹑脚从她的身边爬过去,躲在草堆里,静声屏气地看来香。
        来香的脸长长的,俨然一副马脸,腰显得短而粗壮,一点也不漂亮,而且,那双看似明净的眼睛却是瞎的,简单地说,就是一个瞎子。但她已经很像一个女人,有巨大的胸脯和硕大的屁股,和那匹发情的母马一样,突然使兄弟二人着了迷。来香一边喂马,一边给马梳毛,那母马的乳房红彤彤的,后来兄弟二人发现,来香的乳房跟母马一样,也是红彤彤的,像两堆火。母马吃得少,老是撒尿,心不在焉,还不断抬头往查旺兄弟这边瞧。来香骂马,瞧什么呀,那边又没有畜生!查旺得意地笑了笑,查旦没有笑,只是死死地盯着来香的胸脯。来香喂饱马就走,也带走了兄弟二人的心情,他们惘然若失地躺在草堆里胡思乱想,直到下午,自己的肚皮饿得像个空草包,他们也没有偷草,从马厩里出来,一声不哼,拉着空荡荡的板车回家。查富汉看到他们颗粒无收,正要咆哮,查旦兄弟却骑着马,挥鞭而去。
        他们牵着两匹马偷偷地闯进了韩老亨 的马厩里。他们想,与其偷草,不如把马拉到这里,要吃多少就有多少,这一次,绝对能把它们喂饱。
        两匹马一闯进马厩,并没有狂啃那些比雪地里掏出来好吃得多的草,而是疯狂地扑向那匹母马,还恨不得前腿变成一双手,紧紧地抓住母马不断躲闪的尾巴……兄弟二人坐在高高的草堆上,看自己的马在马厩里胡作非为,各自的脸上一下子变得红扑扑的,燥热得像被铁烙着了。此时,来香警惕地走了进来。她那双灵敏的耳朵听得出马厩里多出了两匹马。三匹马在她面前转来转去,两匹公马脚步雄壮有力,轮流在母马的身上蹭来蹭去,母马发出低低的呻吟。来香羞涩得不知道怎么说话,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兄弟二人浅薄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查旦一不小心从草垛上滑落下来,刚好掉到了来香的脚下。
        来香惊叫:“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来香的惊叫惊动了离此不远的韩老亨 ,他沉吟了一声,怎么回事?来香正要再次发出惊叫,查旦慌乱中捂住了她的嘴巴。来香拼命反抗,瓣开了查旦捂她的左手,查旦另一只手马上又捂上。来香一口咬住他的中指,查旦啊呀一声惨叫,在松开受伤的手之前查旺支援的粗掌正好补了上去。查旦忍住痛,一翻身把来香完全压在自己的身下。兄弟合作得相当漂亮,来香动弹不得,喉咙里发出唔唔的声音,好像在说话,但谁也听不清楚她要说什么。令兄弟二人如释重负的是,韩老亨没有走进来。
        如果他走进来就好了。
        如果他走进来,来香就不会出事了。
        
        傍晚,雪光已经暗淡,寒风却更加热烈。查富汉满腹狐疑把手放在两匹马的嘴唇边,它们竟连舌头也懒得伸一伸,仰着高贵的头颅,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查富汉奇怪地又试了几下,甚至给它们一把草,它们也不屑一顾。草槽里的草放得整整齐齐的,散发着冷气。
        “这一次,它们确实是饱了!”查富汉满意地说。
        兄弟二人突然兴奋起来,大声呼叫:“我们终于可以娶女人了。”
        查富汉无可奈何地说,是该给你们娶女人了。
        这话突然引起了查旦的疑虑:“爹用什么给我们兄弟娶女人?”
        查旺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我们家债台高筑,就只剩下两匹马,马不是女人。
        “我说过的话就算数,即使把我的老命搭上。”查富汉说。
        兄弟依然将信将疑。
        “你们两个人才喂饱两匹马,因此只能娶一个女人。”查富汉说。
        到底让谁先娶?兄弟二人煞有介事地争吵起来。
        查旦说:“从现在开始,我一个人也能喂饱两匹马。”
        查旺当然也有同样的把握。兄弟二人再次争吵起来。查富汉相信他们能单独喂饱两匹马了,不能再敷衍他们了。但他也为兄弟二人谁先娶女人而为难。韩老亨就是这个时候闯进来的,腰带上插着一把猎刀。但他脸上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静和蔼,好像是来借东西来了,以至查旺兄弟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
        韩老亨哈着寒气装作心平气和地说,富汉呀,跟你商量些事咧。
        查富汉说,今天,我家的两匹马终于能吃了一顿饱,能吃饱就好,原来的东家卖马给我的时候反复叮嘱,这两头畜牲会使性子,冬天不给它们吃饱,到了春天就倔给你看,死活不肯给你干活,也就是说,记仇,畜生也会记仇啊——你跟我商量什么事?
        韩老亨说,我想今天就牵走你的两匹马,我等不到明天了,反正我的马厩也空阔得很,还呆得下两匹马。
        查富汉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卖马给你了?这两匹马是我们一家的衣食父母,多少钱也不卖,皇帝老子要也不卖。
        韩老亨说,你放心,明天我就把来香送过来。
        查富汉更为惊诧,我,我没有答应让你女儿做我家的儿媳妇呀,我答应了吗?我想通了,虽然查旦兄弟都要娶女人了,但你家的来香根本不值两匹马!
        韩老亨说,你问你的两个畜牲,要不要娶来香?
        查富汉看看两匹马,突然顿悟,转身看查旺兄弟,你们哪个要娶来香?
        查旦、查旺面面相觑,心里都在颤栗。
        韩老亨提高了嗓音,不是哪一个,是他们两个!我要他们两兄弟一起娶来香……
        查富汉震惊,你是什么意思?
        韩老亨说,你的两个儿子连两匹马都喂不饱,肯定养活不了两个人,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不放心……
        查富汉小心翼翼地争辩说,可是,他们今天已经能喂饱两匹马了。
        韩老亨强压着怒火说,对呀,说明他们合作得不错,终于有能力养活一个女人了,所以,我才愿意让女儿嫁给他们两个!
        查富汉说,你也知道,天下间没有人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韩老亨说,你们两个畜生已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我都不计较,你查富汉嫌弃什么呀!
        查富汉终于明白了发生什么事情。查旦要张嘴辩解,韩老亨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猎刀,露出汹汹气势,猛地往马厩的栏杆狠狠地砍了一刀,两匹马大受惊吓,嘶叫着腾空而起,马蹄带起的草料和马粪随风飞扬。
        两匹马,三个人。
        往镇上的雪路上,查旦在前面,不时回头看来香。来香在马背上紧紧地抱着查旺的腰,查旦几次要让来香回到自己的马上,但开不了口,一直到了镇上的一间照相馆前,查旦才匆匆跳下马,跑到查旺马前,从查旺的背上抱下来香。查旺也从马上跳下,呵了几口寒气,抬头看了看照相馆。来香双腿软绵绵的站不稳,查旦要扶她,她却紧紧地倚在查旺的身上。查旦有些不悦,用手搀她,她没有拒绝,三人一并走进了照相馆。
        照相馆的老板懒洋洋地围着火炉烤火,对他们的到来既怀疑又好奇。
        查旺说,我们照相。
        老板说,大雪天照什么相呀?我的照相机都冻僵了,打不开盖子啦,春天再来吧。
        查旺羞涩地说,我们等不及了,我们要结婚,得拍个结婚照。
        老板苦笑,大冬天结啥婚?查旺羞涩地说,老板你就帮帮忙,我帮你把照相机捂暖和……查旺掀起自己的衣服,要把照相机放到肚皮。老板赶紧制止他,不要动我的照相机!嘟囔着把双手放在炉火上烤了一会,确信暖和了能按快门了才站起来,拿起照相机慢吞吞地走到柜台前,你们先交钱。
        查旦交了钱,老板领他们走进摄影室,吆喝他们坐到照相机前。
        来香坐到了板凳中间,查旺坐在右边,查旦犹豫一会,只好坐到了左边。查旺提醒来香,眼睛要正对着照相机。来香不知道照相机在哪里,查旺说,你的耳朵靠近我的耳朵就好了。查旦也用自己的耳朵靠近来香的耳朵。三对耳朵都在一条线上,查旺说,老板,可以照了。
        老板从摄影室里走出来,气呼呼的样子,喂,你们究竟是谁结婚?
        查旺说,是我们。
        老板问查旺,是你跟这个女人?那另一个凑什么热闹?
        查旦说,我也要结婚。
        查旺解释说,是我们兄弟娶一个女人,要登记结婚了。
        老板茅塞顿开,却又惊诧莫名,两个男人同时娶一个女人?妈呀,大雪天碰鬼了。问来香,你一个女人怎么能同时嫁给两个男人呢?
        来香说,他们两个人才能喂饱两匹马,我爹说了,说明他们两个人合起来才能养活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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