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园
发布: 2011-5-19 22:40 | 作者: 劳美
9
接近中午时，警车从镇外的一条公路上绕到了镇南那条僻静的小路上。
高个子刑警问我作案现场在什么地方。我从车的前窗看出去，说还往前。警车减速继续朝前行驶。
看到小路尽头的一片平房时，就看到了路边横卧着的一处低矮残破的小房子，我说到了。
司机把车停下。刑警们和侯予队长先下了车。
我下了车，首先朝着不远处的那片平房望去，那里竟没有一个人。
我看向卧在路边的小房子，一年前那个夏夜里的情景忽就出现在眼前。
在这？高个子刑警问。
不，往前。我自顾朝前走，先是戴着手铐的双手开始颤抖，跟着，心里也开始扑腾起来，双脚一边走，一边觉得双腿在发软。
我停下脚步，说，到了。
高个子刑警们站到我身边，说，你指认一下当时位置。他朝外走两步，站在我面前，说，女孩躺倒在地上的具体位置。
我不敢看他，只顾在不宽的路面上左看右看，伸手指指脚下，觉不对，又指指前面，他皱着眉头，审视地看我。我说，那天天黑，又没有路灯，记不清了。
刑警们和侯予队长都不吭声，他们有时间等待我的回忆，等我回忆清楚了继续指认。
我又挪动几步，发现路的边沿有一处坑洼，说，就是这。
刑警们走过去，看看，高个子刑警扭脸问我，没错？我说没错。
小个子刑警过去用照相机拍照，他从几个角度拍了几次，又对着我拍。
你那天晚上还看到了什么。高个子刑警问。
我说没有看到别的，只看到一个女孩在路上走。
小个子刑警怀疑地看着我，说，时青，你不要拿法律开玩笑，你再好好想想，我们这是在给你机会，机会，坦白是减轻情节，老实交待也一样，懂吗。
真没有。我说着，回身看向那片平房。平房处，不知何时已经聚了一些人。我瞪大眼睛在那些人中分辨。我没有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高个子刑警又严厉地问我，时青，那天晚上你没有看到别人？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我。我心里一边哼着，一边想，你们别装腔作势的，对于你们，这是个无头案子。
我说，没有。
小个子刑警从手包里取出一张照片给我看。我惊疑地看那张照片。照片是一个女孩的半身照，那张脸很年轻，却不知为什么透出一层深青色，仔细看脸上的那双眼时，我直觉一股血倏地涌向头顶。
认识吗？小个子刑警盯着我的脸。
我来不及点头，双腿已经有些发软。照片上那双瞳孔放大的眼睛大得吓人。
两名刑警利落地把我架住。
走向警车的一刻，我又朝那片平房望了一眼，我不会想到几个月后的今天，竟还能踏上一次故乡的土地，贴近爸爸妈妈身边，在丢失了爱情的地方打了踅儿。做出寻找月亮村的决定时，我对爸爸妈妈说，我要到柳月所在的城市去，柳月说过，她的爸爸妈妈有工作，她的家在那个城市一个叫月亮村的地方，如果我不能及时找到柳月，就在那里先找一份工作，直到找到柳月。
警车开动时，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又做了一件顶顶滑稽的事，而这一次导致的才是致命的后果，我不敢再往下想，急忙把一年前那个晚上看到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用自行车带着女孩的情形向刑警们说一遍，并说，如果那个女孩真被人杀死了，一定与那男人有关，我保证说我没有杀那个女孩，我这次说的句句属实。刑警们面无表情象是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司机除了专注地开着车，还把警报打开，我听着急促尖利的警报声，喉咙发紧，浑身散架一样立不起来，直觉自己正在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我把求救的目光移向侯予队长，说侯队长，我向您坦白，我真的没有杀那个女孩，我向政府撒了谎，侯队长。侯队长两眼瞄着车的前方，冷冷地说，当时的尸检，现场勘查与你的坦白完全一致，事到如今你又想抵赖。
我的脑袋开始乱哄哄的鸣响，闭上眼睛倚靠在座位上时，脑袋里闪现的还是那双瞳孔放大得吓人的眼睛，我只得睁开眼，怔怔地呆望着前方的路，这时，我忽然竟想起禁闭室墙上的那段《牢歌》：
一进牢门我心惊肉跳
二人同带一副镣铐
三顿牢饭我顿顿吃饱
四季如春却日夜难熬
五米高墙上有人保镖
六尺木板刚好睡觉
七根钢条根根牢靠啊
八项监规强行做到
九（究）竟为啥我才知道
十（实）实在在让人懊恼
十一政府开了释放票
十二我就得到了自由
来到了火车站，我买着了火车票
火车快点跑，我要回家看二老
火车快点跑啊，我要回家看二老
《牢歌》被人歪歪斜斜地涂鸦在我的禁闭室墙上，无聊时，我看过多遍，我曾经在看守所听人哼唱过这段低吟，哀伤，带着愧悔的歌词，那时，我没能体会出这段歌词被一个男人低声哼唱着显示出来的力量，而今那低声的哼唱又隐约断续地伴着头顶的警报声缠绕在我的耳边。
我被对死亡的恐惧袭扰着，想起了爸爸妈妈，想起了柳月。
回到监狱禁闭室，刑警们给我又做了一次笔录。求生的渴望让我不得不珍惜这最后的一次机会，我把那个晚上在阴暗处看到一个矮胖子中年男人用自行车带着那个女孩从窄街经过那条僻静幽暗的小路的情形做了一番讲述，最后，我说，那男人一会又骑车回来直奔了镇里，我是突发奇想出这么一件子虚乌有的杀人案，我的目的是为了进禁闭室一段时间，逃避监狱的劳动，哪知那个女孩真的被人杀了。
小个子刑警们收起笔录，高个子刑警严肃着脸说，时青，我们现在向你宣布，关于你坦白杀害五和村村民江小娅的材料，经我们侦查，并非事实，该案已侦查终结，杀害江小娅的案犯北洋镇居民黄起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案犯黄起业经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
我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10
晚饭前，监区队长来禁闭室向我宣布，解除我的隔离审查状态，转为禁闭，他们让我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
放茅时，侯予队长一脸冰霜，远远地眯着眼睛看我，上年纪的老队长提着警棍站在大厅门口。从侯予队长身边经过时，我突然想问他憋在肚里的一句话，刚要张嘴，他却对我喊道，快去放茅。我吓得急忙离开。放过茅，我没敢向他请示擦地，直接回了禁闭室。他锁门时，阴着脸对我说，从今天起，白天和晚上休息前，必须坐好反省，不须躺卧，不须随意走动，否则，对你进行严厉惩罚。我像看一个陌生人看着他，他却又大声说，坐下。我知道他说的严厉惩罚是什么意思，只得乖乖坐在床板上，低垂下头。
坐了一会，我感觉有点累，看一眼叠放在一旁被褥，也没敢靠过去。
其他警察值班时，也向我重申了侯予队长对我宣布过的规定，但当他们看到我靠在被褥上休息一下时，却没有对我进行过斥责。
侯予队长不论白天还是晚上，时常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铁门外，我的身体稍有倾斜，他就会大叫一声，坐直。突如其来的叫声，常常把我惊吓得心惊肉跳。
一天晚上，我孤独地坐在床板上，不禁想起了家，想起了月亮村和柳月，思绪便进入了一种忘我的情境，突然，一声大叫，坐起来，我吓得几乎跳起来，我看到铁门窗外正有一张脸注视着我，半天才发觉自己原来还倚靠在被褥上， 我赶紧把身子坐直，可铁门已经被咣当一声打开，站在门口的侯予队长手里提着一根警棍，他把警棍指向我说，出来。我知道他让我出去要干什么，可不敢出去，也不敢站起来，只顾坐在那里对他摇头。他又大吼，出来。看着他恶狠狠的目光，我只得站起来，眼睛瞄着他手里的警棍一步步往外挪，靠近门口时，他手里的警棍滋啦啦冒着青色的火花响起来，我惊叫一声，退回来，浑身顿觉一阵肉皮发毛发紧。警棍的响声停了，火花不见了，他说，仅这一次，他用警棍指点着我说，坐下，坐直。我呼地坐下去，又把身子直挺挺靠在墙上，目视前面的墙壁。好一会，铁门才被他重重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