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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园

发布: 2011-5-19 22:40 | 作者: 劳美




        2

        当天下午,我被监区队长带到监狱禁闭室。

        一排禁闭室,足有十几间,一扇扇狭窄低矮的黑铁门面朝大厅,虎头虎脑,看上去很可爱。大厅也宽绰亮堂,窗跟儿下的暖气散发出春天一般的温暖。我没来过禁闭室,但从别的犯人嘴里听说过,那犯人说,他因为一句话,曾把一个犯人的眼睛差点捣瞎,被关了两星期的禁闭。两个星期啊,那犯人一脸的不堪忍受。他说,吃的倒和监区一样,也不干活儿,可一米宽两米长的小屋子,简直如人们常说的斗室,空间小还可忍受,能躺能转身就行了,关禁闭嘛,可最难受的是,那里不让抽烟,又正赶上只有他一人被关禁闭,也就没人聊天说话,两个星期,半个月,他没抽一颗烟,没和人说过一句象样的话,管理禁闭室的警察只用眼睛盯着你,你问他什么,他只嗯一声,或者摇头,不让抽烟憋得难受,没人说话憋得难受,最后憋得嘴上都长了潦泡,等出来那天,都不好意思张嘴说话了,只顾一个劲儿地抽烟,连着就抽了十几颗,两天后,他的嘴才重新找回说话的感觉。那犯人说,我可服了,以后宁让人打一顿,也别惹祸再进那个鬼地方。我以前只知道人犯了罪,少数人被枪毙,大多数都被关进监狱,监狱对犯罪的人来说是最终的归宿,却不知道监狱里还有这么个部门,这个部门听起来就是监狱里的监狱。

        阳光透过大厅的窗子斜落到水泥地面,我的双脚正踩在一爿阳光上。

        监区队长和禁闭室的一个中年队长在大厅门口低声说话,那中年队长身材魁梧,四方大脸,他一边侧着脸听监区队长说话,一边审视般地看向我。

        监区队长叫我过去。他说,时青,你坦白杀人的材料我们会及时转递有关部门,但我们现在必须对你采取相关的措施。他看一眼身旁的禁闭室说,不是关你禁闭,是隔离,隔离审查。我不懂禁闭和隔离审查在这里有多大区别,但心想不管关禁闭,还是隔离审查,反正是进到这里来了。我瞅一眼旁边的中年队长,他正冷着脸看我。我急忙收回目光说,我知道,队长。

        从一扇扇铁门前走过,直走到靠尽头厕所旁的的一间禁闭室,我才发现,眼下这里也没有被关禁闭的犯人,只有我一个被“隔离”的。我小心着走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模样,身后的铁门就被轰隆一声重重地关上,跟着是铁锁头的咣当声。

        腊月的天暗得早,禁闭室房顶的灯泡亮了,顿时,四壁白花花的晃眼,整个温暖的小屋被照得亮堂堂。我脱掉鞋,光着脚,在占据了整个小屋地面的低矮的木板床上来回走走,床板硬实,也很干爽,抬脸时,我在一面墙壁上发现了一些忽隐忽现的字,字好像是用小石子儿之类写的,把墙面涂鸦得凌乱模糊。我没有细看那些字,却突然想起那个被关过禁闭的犯人,又想起自己从监区出来时竟没带烟来。

        刚坐下,想靠着床头的被褥伸个懒腰,便听到外面喊一声,开饭。我爬起来,站到门口,隔着铁网窗朝外看。那个中年队长出现在外面,他把铁门上的一个小窗口打开,把饭递进来,我赶紧接了,说声谢谢队长,中年队长面无表情,没吭声,把小窗口一关,走了。

        晚饭是两个白馒头和炒白菜,白菜里有少许的肉片。饭菜看来同在监区吃的的确一样,但不同的是吃饭的环境变了,这里亮堂,安静,没人打扰,而在监区,吃饭时总会有人说些不堪入耳的荤段子,或在我面前一趟趟地穿梭,搞得人多好的饭菜也吃不出滋味来。

        我安静地吃,慢慢地嚼,时时仰起脸看看房顶刺眼的灯泡。我心想,这也算是一种新生活的开始吧。

        吃完饭,我把饭盆儿往身边一放,伸手去摸上衣口袋,又摸裤子口袋,都空空的。愣怔的一刻,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带烟。

        中年队长给我放茅时,禁闭室大厅也亮起灯光。我走出禁闭室,看到窗外已经大黑,夜幕里,对面不远处的监舍楼里晃动着犯人们的身影。  

        看管禁闭室的还有一个五十多岁数的老队长,他站在大厅门口处,一脸敌意地看着我。  

        厕所挨近我的禁闭室。我进了厕所,刚蹲在便池上,中年队长就出现在厕所门口。我本来有些内急,可在他一双目光的注视下,我拉不出,也尿不出,直到额头憋出一抹汗时,他才转身离开门口。

        洗漱完,我从厕所出来,对中年队长说,队长,您别这么辛苦地看着我,您放心,我不会自杀。中年队长冷着脸,没理睬我。我要回禁闭室,走到门口,突然站住,回头对几米外看着我的中年队长说,队长,能给我一颗烟抽吗。中年队长立时瞪起眼睛,大步走过来。我见事不妙,噌地一步跨进禁闭室。

        他把铁门锁了。我垂着脸,半天都没敢看一眼门口,听到脚步声远去,才闷着头把被褥伸开,铺好,躺上去。我摩挲着手上的一块块老茧,回想一下在监区警察办公室说的事,然后,长长舒一口气,把四肢尽情地放平。

        一声鞭炮响从遥远处传来。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看守所监舍的墙上有这样几个大字。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我在看守所也听过这样一句话。我哼一声,咧咧嘴,暗想,八年刑期,外加一起杀人案,足够枪毙一回了。

        第一夜,我早早地入睡了,睡得很香很美,可香美之中,却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我梦见柳月正在一个月光之夜行走时,被突然从身后蹿出的一个矮胖子中年男人用匕首杀死了。我惊厥着坐起来,才醒悟刚才发生的事是在梦里,我抹着额头上的冷汗,抬脸时却看到铁门的网窗外有一张脸。

        3

        北洋淀的鱼肉白鲜嫩,爽口滑润。我因为爱吃北洋淀的鱼才认识了柳月。

        我们北洋镇不大。镇子不大,街上舞厅美容厅游戏厅却很多,镇子外的鱼馆更多。

        从这个城市去东北三省,有一条公路经过我们镇东,公路两边的鱼馆,从南头到北头开车数也要几分钟。周边几十里外的人开车去那里吃饭,不为别的,只为去品尝北洋淀的鱼。北洋淀里的鱼,不论种类大小,都比一般河里鱼池里的鱼好吃,肉白肉鲜不说,主要是吃进嘴里的感觉,爽口,滑润,一点也不腻乎。北洋淀的鱼前几年就成了北洋镇的一块招牌。

        我过一段时间都要去吃一次。每次去我很少进曾经吃过的鱼馆。我常常是一家挨一家地吃。鱼都是北洋淀里的,但做法也不尽相同,煮的,炖的,蒸的,烤的,烧的,熏的,并且投入的调料也不一样,用的火候不一样,味道也就大不相同。公路东面是方圆六十里的北洋淀水面,路西就是镇子。节假日,路边的车停得满满的,还有后来的大小车往间隙里塞。人们前呼后拥找有空座位的鱼馆,实在找不到,就跟老板服务员打个招呼,一群人站在门口等。老板坐在门口的大阳伞下抽烟喝茶,或闭目养神,服务员们在里面如鱼穿梭,汗流满面。

        没考大学,家里花钱让我上了一个有点名气的私立大学学电子商务。毕了业,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就成天闲逛。我父亲在机关,母亲是老师,也许他们早就看出我是个不成材的料,也不勉强我。他们每个月给我不少的零花钱,让我自由支配。有时父亲会说没事干就多看看书,他的意思让我等机会考公务员。我答应着,其实是应付他。

        有小时候的同学开发廊,我就去发廊坐一上午,然后一起去吃鱼。去游戏厅时,常常是一玩就一天,父母中午不回家,晚饭前我会赶回家,吃过晚饭就回自己屋里不出来。父亲曾低声对母亲说,这个少爷羔子,早晚玩儿出事儿来。母亲说要不先给他介绍个对象走着,父亲说连个工作还没有,谁跟他谈,父亲又说,要介绍也不能太随便了,起码要是个正经家庭,背景好,家庭条件好坏不在乎。我在屋里听得见,知道父亲说的正经家庭背景好是什么,一般做生意的或者残缺不全的家庭决不在此列。我暗笑他们,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你们的儿子是谁啊,没有正经工作,不能吃苦耐劳,没有远大目标,成天无所事事无所用心,真正少爷羔子一个,谁家有闺女瞎了双眼也不会嫁给你儿子。

        去年六月的一天,我起得晚,在家随便吃点东西,就上了街,我要去同学的发廊把长发剪一剪。

        街上阳光很好,吹过的风也温和,我的心情无端端地好起来。

        我的目光在行人中寻觅,希望能看到一个符合我审美的女孩。在人行道上走了半天,看到的女性不是老就是小,和我年龄上下的,不是胖几分就是瘦几分,并且那脸蛋儿让我不愿看第二眼。

        快到同学的发廊时,前面邮局里走出来一个女孩。女孩中等个,上身是一件白色衬衣,下穿一件黑格长裙。她迎面向我走来,走得犹豫,走得疲惫,乌黑的长发在脑后被风吹起,散乱却飘逸。

        女孩的装束和传递给我的疲惫、飘逸竟让我眼睛一亮。

        我一阵莫名的紧张,做出一付漫不经心的样子迎着她走去。

        我们走近时,她在我的脸上睃了一眼。

        我们擦肩而过。

        我吸到一缕很好闻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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