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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园

发布: 2011-5-19 22:40 | 作者: 劳美




        我站定,回头。女孩的身影渐行渐远。我张嘴哎了一声,我凭着一股冲动本来要大声叫住她,可哎声从喉间跑出来,在脱口而出的一刻却立时慢了速度,发出的声音只有我自己能够听见。我站在那里颓丧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转身时,才忽觉我和她擦肩而过的一瞬发现了些什么,是什么,我边走边想,直到走近发廊,才蓦然醒悟,是眼神。我发现女孩的眼神里浮动着一层淡淡的忧伤,那忧伤像是澄澈的湖面上随风荡漾的一朵浮萍,独孤而又真切。

        同学溜子亲自给我剪发,他问我留个什么样式,我说你看着留,过一会又问我剪短些还是留长些,我半天才说随便吧。溜子说,我操,是剪你的脑袋还是剪我的。他歪过脸来看我的眼睛,我有气无力地说,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快剪吧。溜子继续剪,说青子魂不守舍的,怎么了,受刺激了吧,象是失恋,可你还没恋上呢,难道阿姨给你介绍了个一百公分儿,不会啊,你个少爷羔子,谁能降的住你啊。我们小学时有个胖闺女,开始背地里都叫人家五十公分儿,后来人家长大了,有同学就说那个女同学一百公分儿了。我不理溜子,却在心里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大声哎一声,把她叫住,问问她家住哪里,或者问她在哪里上班。即使被她当作马路流氓看又有什么呢,这倒好,擦肩而过,或许就是一生错过,镇子不大,人口不少,本镇的,镇外的,外来打工的,她可能是哪里人,能否还会在镇子上出现,能否还来邮局,能否还让我遇到。去吃饭,我请你。溜子说。我说,回家。溜子说,剪发不要你钱,还请你吃饭,都不去,要不你请我。我说改日吧,先回家。

        走出发廊,到邮局门口,走到我和女孩擦肩而过的地方,我站了半天。

        回到家,我在客厅里坐一会,回到自己屋里,又出来,打开电视,看一会就觉得烦。我站起来,看向窗外,窗外有明晃晃的阳光,有匆匆的懒洋洋的人走过。我恼怒地问自己,干吗要回到家里来呢,为什么不在街上多待一会。我又坐回客厅的沙发上,心里沉沉的,再站起来时,我哼了一声,心说你妄想什么啊。

        我仍觉待在家里闷,不想去溜子的发廊,去发廊要路过那个地方。

        我下了楼,直奔镇北。

        镇北梆子的游戏厅里,只有那个收费的女孩,我没有看到梆子。我找了一台远离门口的游戏机,坐下开始玩。玩儿一会,渐渐觉得没意思,只得起身走了。快到家时,我竟不由地朝那个地方望去。

        第二天快中午,我给溜子打手机,说我请你吃鱼。溜子说你真会选日子,我今天给未来的老丈人过生日来了,我刚拿了生日蛋糕,新定做的,排了两个多小时啊,改日吧青子,今天就免了,改日还是我请你。

        我嘴里骂着溜子你这个汉奸,叛徒,你变节得也太快了。

        我下了楼,走进镇子的街道,过了马路,沿着人行道一直往东走,过马路时,我没有扭脸朝西面看,西面就是邮局和溜子的发廊方向。走着走着,我又想起,我走在人行道的方向,正是那天女孩走的方向。

        街道东西贯穿镇中心,往东直接到镇东的大公路上。靠近交口的一些鱼馆我都进过,这次,我改了主意,没有进附近没有吃过的鱼馆,而是沿着公路边走,在停靠在路边车辆的空当里穿插着走,一直朝南,直走到最南头。

        我随便进了一家鱼馆,服务员说没有空座位了,我说你给我找一个凳子,小板凳也行,我坐在后院吃。我知道所有鱼馆的操作间都在后院,后院会有荫凉处。服务员说,在后院吃,象个受气包儿哦。我说没事,我天天受气到哪儿都受气,习惯了。

        这里的服务员多是年轻的外地女孩,她们穿统一颜色的制式衣服。接待我的女孩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蓝底白碎花上衣上有几处鱼汤污染的痕迹,说话还有些奶味。她说,这个,我要去给你问问老板哦。她走出门口,我在闹嚷嚷的大厅里等她,时时躲闪一下从后院进来的端着大小盘子的服务员们,我怕弄脏自己的衣服,只得走到后院门口外,那里能看到里面的服务台。

        女孩走回到服务台时,我喊一声,她从服务台上拿起一本菜谱笑嘻嘻跑过来,说你点菜吧,老板说难为你了,结账时给你把零头抹掉。我接过菜谱,说好,我就点一百九十九块钱的,你把九十九块给我抹掉,你替我先谢谢老板啊,我明天还来,还在后院吃。女孩吃一惊,说这可不行哦,只能抹掉个位上的数,只能抹掉九块哦。我把菜谱递给她,说只抹个位啊,那我就点一百块,你给我把个位上的那个零抹掉。女孩一听,说那可不行哦,老板绝对不干,非要开除我的。我笑了,这可是你们老板说的。女孩支吾起来,我说,我逗你玩呢。我告诉她我要一个薰杂鱼,再要一小蝶大丰收,一杯扎啤。说完我就掏钱,早看好了五十一块钱。女孩把一块钱又给我,一边写单子一边美美笑着说,大哥谢谢你哦,才便宜你一块,明天来了多给你优惠。我说先谢谢你了。这时,前边邻家鱼馆后门跑出一个女孩大喊着柳月,我身旁的女孩急忙转身去看,我问你叫柳月,她惊疑地回身看我,又乐呵呵说,你怎么就知道我叫柳月,我可没有柳月那么俊哦。说着女孩乐乐地跑进操作间。

        身旁墙脚有一处荫凉,荫凉处有一个小石板桌,桌边有几个塑料凳,我过去坐下,一边等,一边看长长的一排操作间。附近的几个操作间里叮当乱响,服务员在操作间门口匆匆地进出。

        我听说过,开鱼馆的老板们这几年都赚了钱,他们给服务员的工资每月五百到七百不等,给厨师的工资却是很高。北洋淀里的大小鱼有三十多种,家常的做法一般厨师都做得来,所有馆子不仅保留着这些家常做法,最用心的是在一些特殊的做法上下工夫,以特色招揽吃客。过路的人们选择一家鱼馆就吃,吃的是北洋淀的鱼,本镇的和外地常来的人们,就开始不断地选择有特殊做法的鱼馆。独特做法的鱼价格相对要高,因此这些鱼馆的门面装饰也隆重很多,老板给厨师的工资比其他鱼馆要高很多。只会一般厨艺的厨师在这里不吃香,挣钱不多,有独特较高厨艺的厨师看这里是乡村野馆,又天天烟熏火燎,几乎没有休息日,也大多不愿来,来的却被老板供为财神爹财神爷,老板不仅给他们四千甚至五千多的高工资,还须时时留意他们每天的心情,陪着格外的小心,生怕人家一甩勺子说句爷不侍候你了抬脚走人。只有来回跑腿的才挣几百块钱的服务员们,对老板给的工资高低从没有怨言,还要时刻注意自己的服务态度,怕稍有不慎被老板开除。这些女孩大多小学毕业,没有谋生的其它本领,只有不怕苦和累的身体。

        那个哦的服务员再进操作间后,给我端来一碟花花绿绿的大丰收,和一碟冒了尖的薰杂鱼。我把一条类似麦穗鱼的夹进嘴里尝尝,对又端来啤酒的哦的女服务员说,酥。她竟笑出一个酒窝。我又说,香。她说,大哥,又酥又香的,后面还有个醉哦,你可别把自己灌醉了哦。我喝一口啤酒,做出美滋滋的样子,说,丫头,醉后面还有一个字,你不会知道。她哼一声说,是俩字,难受。我说,错,是个美字。她想想,笑了。

        我慢慢地吃着,喝着,觉得自己的小日子如果就这样过下去,也挺美。

        杯里的啤酒才喝到一半,身后就传来吵闹声,我不禁回头看。

        邻家鱼馆的操作间外,太阳光下,围了几个男男女女,他们中间,有一个女孩的脸上眼泪汪汪。

        想不到在这里遇到那个眼神忧伤的女孩。可眼前的她,挂着泪水的脸上充满委屈。

        我呼地站起来,走过去,才走几步,又折身回来,端起酒杯。那一刻,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可以看出那个女孩正身处一种弱势。我一边走过去,一边告诫自己,不要盲目行事,不要让女孩因为自己的莽撞再遭受另外一种困境。

        一个矮胖子中年男人,身上穿一件白色的肥肥的衣服,衣服把他的上身绷得紧紧,凸显着圆圆的阔大的肚子。他应该是厨师,因为操作间温度高,他没戴帽子,肥大的脑袋上头发茂密,茂密的头发上混满污迹。

        女孩的脸上有委屈,但也有一股不屈和坚定。

        厨师气势凌人地把手指指向女孩的脸,说你别把自己的屎盆子往我身上扣,你以为你是谁。

        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一把拉过女孩,女孩被拉到他身后,他说,算了,你们都没错,谁让你们还计较这事,我都跟人家赔了不是,退了钱。

        厨师没理睬高个子中年男人,又指着女孩说,觉得自己是个美人,美人挣大钱的地方多呢,干嘛赖在这舍不得走。

        我去看女孩,女孩分明已经到了被侮辱的无地自容的地步,她张了两次嘴都没能说出话来,那张好看的脸眼看被撕裂成一片片惨败的花瓣。

        我伸手扒开眼前的人,走到厨师跟前,厨师发现我,怔怔地看着高过他一大截的我,我一手抓紧他的前胸,一手举起酒杯,将酒杯慢慢倾斜,杯里的啤酒流向厨师的头发上,厨师仰脸看,啤酒流在他的脸上,他晃动着脑袋,双手掰我抓在他前胸的手,我俩较着劲,半空的啤酒胡乱流在他到身上,杯里的啤酒很快没有了,我松了抓他的手,挥手把酒杯摔在厨师的脚下。

        酒杯粉碎了。

        你是谁。厨师舞动着双手把脑袋脖子身上胡乱抹了一通,疑惑地问我。

        我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是你该清楚你自己是谁,你也是来北洋镇打工的吧,要不想干了,现在给我走人,要不我就把你这堆臭肉扔进北洋淀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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