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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园

发布: 2011-5-19 22:40 | 作者: 劳美



        我愣愣地望着对面的墙壁,浑身直打颤。
        赶到侯予队长值班时,每个早晨我都要早早起床,我站门口,长时间地把失神的目光投向大厅,我在看什么,在等待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第一束阳光透过窗户落进大厅时,我内心的紧张和恐惧也随之爬遍全身,在我回身端坐在床板上之前,都要看一眼窗外远处的监舍楼,监舍楼里已经开始有人影晃动了。
        几天过去,我竟意外地没有想到抽烟,也习惯了盘起两腿,腰身挺直,目视前方,两只手像和尚打坐一样平放在膝盖上。尽管这样,侯予队长仍会在门外严厉地告诫我,不要胡思乱想,要反省自己的错误,听到没有。我目不转睛地回答,是,队长。
        放茅时,侯予队长却几乎在不停地抽烟,有时还惬意自得地朝着空中突出一个又一个烟圈,烟圈缓缓飘升着散开,散开的烟雾在大厅里飘浮着,在阳光里呈现出一片片白云悠然的样子。我洗漱之后,走进大厅,脸在一片片白云间穿过,立时吸吮到一缕淡淡的又浓烈的香气,我对侯予队长的恨在心里汩汩地涌动着,走近他时,却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大厅门口处,把脸盆放好,回身走向禁闭室。
        除夕之夜,我吃过饺子,放过茅,回到禁闭室。侯予队长和那个老队长一起站在门口,侯予队长说,时青,今天是除夕之夜,你可以在室内自由活动。说着,他把盛在塑料盘儿里的一些糖块花生瓜子从小窗口递进来,我忙不迭地接住。他又说,我俩代表禁闭室的队长祝你春节快乐,新年里改造进步。我一时语塞,只顾嗯嗯着说是。
        我不想吃他拿来的东西,尽管我很想吃。我把塑料盘儿推放到床板边,然后,双腿盘起,腰身挺直,目视前方,双手平放在双膝上。
        不知过多久,遥远处传来一阵阵鞭炮声。
        那曲子就是在这时响起的。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铁门,倾耳静听,原来曲子是大厅里悠悠地回荡。
        小提琴。流畅,宁静,和谐的小提琴演奏。
        像是久违了许多年的这支曲子,竟在这个除夕之夜,在一个禁锢着我自由的狭窄空间里,又一次来到我的耳畔。
        我安静地闭上双眼。
        我渐渐进入了一种恬静空灵缥缈的情境之中,直觉有一股温暖清爽的溪流淌过我的心底,跟着,鼻翼间滑过一道道清凉。
        11
        正月初七,我被解除了两个星期的禁闭,回到监区。当天,监区队长给我一封落款地址“本市月亮村”的来信。监区队长说,信是除夕那天收到的,因为你正在被关禁闭才没有马上给你。我把信装进口袋,又掏出来,把落款看了又看,那地址并没有写明某区某县,只是“本市月亮村”。
        我又开始了早晨提工到车间缝制足球的劳作,继续每天重复上千次几千次展翅飞翔的动作。
        我还坐在原先的位置上,那个矮胖的胡永仍然挨近我,偶然发现老锛不见时,我问胡永,胡永叹一口气说,走了,小年儿前天走的,他老婆来接的。
        我没有说什么,却在心里为老锛终于变成了一只真正的鸟祝贺。
        我把那封信已经读了很多遍。
        我不让自己在缝足球时想那封信的内容,柳月说,劳动时要认真要专一。可我在晚上睡觉前都要看看那封信,那一行行字,歪扭,却也娟秀,柳月说,你不要嫌弃我的字丑,我没上过几年学啊。我一点也不嫌弃那些字,看着那些字,我就象看到了端庄秀气的柳月。
        吃过晚上,我仍然喜欢一个人站在楼道的尽头。我不再抽烟,在看夜空里的月亮。柳月说,不管是在月亮村,还是在外打工时,她常常在晚上静静的一个人看月亮,看着悬挂在夜空上的月亮,就像看到了月亮村。
        想不到柳月十二岁时就失去了家。柳月再小的时候,父母经常吵架,她十一岁时母亲离家出走不知去向,十二岁时她的父亲因为犯罪被判了无期徒刑,从此,她就孤单单一人流浪在大街小巷,开始和一群比他大的坏男孩混玩在一起,直到十四岁时被王妈妈领回家收养。柳月是王妈妈收养的第一个孩子,至今王妈妈已经收养了十三个孩子,她是最大的一个,最小的一个今年才一岁半。十三个孩子,大多不是父亲或者母亲被判刑进了监狱,就是父母双双被判刑一起进了监狱,而他们(她们)不是流浪在城里或乡里,就是从小没人照管。
        柳月说,王妈妈收养这些孩子,小的费力,大的费心,几年来,更难的是缺钱。王妈妈有自己的退休金,但抚养这么多孩子开销太大,她除租种了郊区农家十几亩地外,还要经常在城里乡里捡废品破烂卖钱。她看着王妈妈曾经白皙的脸一天天在变黑,满头的黑发却在一年年变白,而今已是满头白发。两年前,因为孩子多,晚上睡觉拥挤不下,玩耍的空间也小,王妈妈只得又租用了一个老旧的四合院。四合院,三间正房,四间南房,孩子们全被安排在正房里睡觉,南房被当作了小教室和活动室。王妈妈说,她要让这些孩子在失去家庭和父母的同时不再失去光明和温暖,不让他们(她们)像父母一样再走上犯罪的道路。她要竭尽全力让他们(她们)上学,学知识,学做人。正是为了分担王妈妈的辛劳,柳月才在两年前执意出门打工挣钱,并把每月挣到的钱及时寄给王妈妈。
        柳月说,今年,她的三个弟弟考上重点中学,妹妹小芬考上了大学,她和王妈妈都知道,以后每年的花销又要大上几倍,可王妈妈说,孩子们,只要你们好好做人好好学习,我就是卖血也要供你们。妹妹小芬去大学报到那天,我们一家人哭着抱成一团。
        我回想起柳月到邮局寄钱的情景,和矮胖子厨师侮辱柳月的话,心里隐隐生出一阵疼痛。
        柳月问我,又听到那支曲子了吗?当年,王妈妈把我从大街上领去她家的路上,我第一次听到那支曲子,当时才十四岁的我竟被那支曲子牵住了。王妈妈和我站在大街上一直听完那支曲子。后来,我一直在寻找这支曲子,十八岁时我终于找到了。我告诉了王妈妈。王妈妈不但给我买来那盘磁带,还买来一个录音机。从那年起,这支小提琴演奏的叫《神秘园之歌》的曲子就成了我的心曲,永远留驻在了我的生命里。我是一个从小被母亲抛弃的孩子,是一个至今也不知道被判无期徒刑的父亲在哪里的罪犯的孩子,几年来,我深切地感受着王妈妈的温暖和亲情,心底却始终深深地隐藏着一种莫名的孤独和哀伤,孤独和哀伤时,我就听这支《神秘园之歌》。我不懂音乐,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这样喜欢这支曲子,直到与你相识又分手后的这段日子,我再一次一次听这支曲子时,心就象被她引领着走进了一个宁静而温暖的神秘花园。在这个神秘花园里,我驻足,徜徉,很快发现这里竟有我不曾被人察知的秘密,我珍守着这些秘密,耳畔回响着和谐与悦耳的歌声,心底感到一阵阵的慰籍和欢乐…… 
        ……
        我终于知道了柳月同我突然分手的原因,知道了那支曲子的名字。
        一场迟到的小雪覆盖了监狱大院,大院里呈现着满目的洁白和晶莹。过些天,雪融化了,小路边的柳枝泛出嫩芽,空地上的大片草坪也绿了,和暖的春风吹过,人们吸吮到一缕缕淡淡的草香。
        我的劳动定额已经长到四个足球,每天我还保证超产一个。走在从车间回监舍的路上,我常常抬脸看向大墙外蔚蓝的天空。
        我始终没有再见到侯予队长,但我很想再见他一次。柳月又一次来信时说,侯予队长是个好警察,我从北洋镇回来过年那天,正好碰到他趁休息日来到月亮村,才得知你的消息和后来发生的事。
        我仍然不知道月亮村在这个城市的什么地方。柳月的来信落款依然是“本市月亮村”,她也没在信里提起月亮村的详细地址。但柳月告诉我,月亮村只是一个小四合院,四合院的院墙上有很多孩子们画的画,一条美人鱼头顶小雨伞遮挡着雨点儿的一幅画最引人注目,四合院的房顶常年飘扬着一面高高的五星红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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