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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天梯的旅程

发布: 2011-4-29 00:09 | 作者: 鬼金



        十一
        四月快结束了,天渐渐地热起来。朱河被带到了派出所,铐到了暖气管子上。好像很多警察都这么干,电视里,电影里。也不知道是谁模仿谁。朱河蹲在那里,坐不下,也站不起来。那个带他回来的警察,拿起桌子上的一个水杯,大口地喝着水。朱河竟然也觉得喉咙干了起来,他咽了口唾沫,更加干了,要着火了。他又咽了一口唾沫,感觉身体的水分都随着喉咙的干燥而蒸发了。他眼睛盯着警察手里的水杯,看见水从警察的嘴角流淌出来,警察擦了一把。朱河的舌尖在口腔了跳着,仿佛在喊叫着,渴,我渴。他呼吸着空气,渴望从空气中呼吸到一丝的湿润,可是,空气也是干燥的。也许是太渴了,他竟然感觉到嗓子眼里有一丝丝的咸。他紧闭着嘴,忍着。他也在等待着对他的审判。
        派出所里进进出出很多人,有的也是被刚押回来的,但被带到另一个房间了。朱河甚至听到了打骂的声音。他警惕着,汗毛簌簌着。朱河看见窗台上,一盆蔷薇花鲜艳地开着,他翕动了一下鼻子,竟然嗅到了,嗅到了,香味,是的,香味。但,他也看到花茎上尖尖的刺,向上生长着,仿佛要刺破空气。在花茎中间竟然有一个小小的蜘蛛网,上面有一个黑点,朱河相信那是一只蜘蛛。让朱河惊呆的是,一只麻雀竟然也蹲在窗台上,只见麻雀突然飞起来,尖尖的嘴啄走了蜘蛛,然后,像一支射出的箭那样窜上天空。朱河张大了嘴,看着。太突然了。朱河看着麻雀消失不见了,在他要撤回目光的时候,他看见一个人从窗外经过,好像是从别的屋子出来的。
        那个人竟然是刀手。
        只见刀手腆着胸脯,西装笔挺的,头发往后背背着,脚上的皮鞋锃明瓦亮。
        朱河禁不住喊道:“刀手……”。
        只见刀手向这边看了看,他没有看到朱河,因为朱河蹲在地上。他四处看着。朱河又喊了一声,“刀手”。刀手走过来,向窗户里面看着,他看到了朱河。这个时候,警察也听见了朱河的喊叫,呵斥着:“喊什么喊?”朱河闭上嘴。他看到刀手站在窗外,在看着他。那目光,就像见到了兄弟,久违的兄弟。朱河只觉得眼窝一热,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
        “朱河……”刀手激动地喊着。
        朱河看了看警察,没敢答应。
        刀手走了进来,他和警察打着招呼,看上去他们好像是老熟人了。警察指了指朱河问:“你认识这个人啊?”
        刀手说:“开书店的时候,一个哥们。怎么?他犯了什么事吗?”
        警察说:“他把他们轧钢厂的厂长打了,人家报案了,我们只好……这样的事,其实我们也不想管……也是上面的意思,那厂长的电话打到上面了。”
        刀手给警察递了支烟,点着,然后走过到朱河的身边。刀手转身对警察说:“能不能把手铐打开?这样太难受了不是。”
        警察看了看刀手说:“看你的面子,我只能把他从暖气管子上解开,但还得铐着。”
        刀手说:“谢谢。”
        朱河从地上站起来,两条腿酸麻酸麻的,他蹬了两下腿,看着刀手说:“你怎么也来这里了?我看你那个书店关了,你还挺能整的?什么精神已死,书屋关闭。我还以为你离开草泥湖镇了呢?没想到你又出现了,我们却在这个地方见面了。”
        刀手笑了笑说:“难道精神没死吗?现在谁还看书,书现在是什么?是垃圾。”他说话仍旧是那么的激愤。这是朱河喜欢的。骨子里他们两个人很像。刀手继续说:“既然精神死了,我只好另谋出路了,总不能饿死吧?再说了,我又不是超人,像尼采说的那样的超人,我要活着,经过思考,我想,现在人们更多沉迷于肉体的享乐了,不是吗?所以,现在我贩卖肉体。”
        朱河愣了,看着刀手。他想,刀手就是这么一个聪明的人,但也是一个极端的人。他在思考中能顺应这个时代。这也许就是高人。可是,他朱河还做不到,他还是喜欢意气用事,做事还像一个孩子。
        刀手问了朱河怎么回事。他对朱河说:“这里的警察我都认识,我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要是罚款的话,我帮能交上。”刀手转过身走到警察的跟前说了他的意思。可是警察说:“报案的厂长说了,一定要他进去,你也不想想,一个厂长会缺钱吗?”
        刀手有些沮丧地说:“那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警察说:“现在是比关系,不是钱的问题,你知道吗?”
        刀手无话可说了。
        刀手跟朱河说:“没什么?不就是进去呆几天吗?到时候,哥哥开车去接你,让你风风光光地出来。”
        朱河说:“谢谢。”
        在这一刻,朱河想到了牢房。囚徒。光头。罪人。
        朱河说:“你就不用操心了,没事,我还没在里面呆过呢?正好进去体验一下。”
        刀手看了看手表说:“兄弟,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改天,等你出来,个个一定让你开开荤,哥哥那女人有的是。”
        刀手走了。
        朱河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面还是感觉到了一丝的安慰,一丝的坚硬。这些来自刀手先前的那些话,但,他还不想去改变自己。他让自己存在于他个人的内心帝国之中。
        朱河问了警察一声:“什么时候送我去看守所啊?”
        警察看了看朱河说:“你小子还着急了啊?”
        朱河笑了笑说:“是有点着急了。”
        警察说:“还没遇到你这样的呢?”
        朱河说:“其实,我一直感觉我都是囚犯了,只是地方不一样,但我更想到真正的牢房里去体验一下。”
        警察异样的目光看了看朱河说:“你小子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朱河嘿嘿地笑了。
        这时候,回来几个警察,他们气喘吁吁的,看上去十分的疲惫。一进屋,就找水喝,还一边骂着:“他妈的,叫一个疯子折腾了半天。”
        押看朱河的那个警察问:“怎么回事?”
        “一个疯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了一包雷管,爬上轧钢厂的厂房上,说是要炸了轧钢厂。这个疯子已经折腾我们好几回了,他每次要炸轧钢厂的时候,都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只好过去……”
        朱河听了他们的话,感觉他们说这个疯子一定是王来喜。
        一个刚喝完水的警察看着朱河问:“你是怎么进来的?看什么看,赶快给我蹲下。”
        朱河犹豫了一下,蹲在地上。
        那个押看朱河的警察说:“他也是轧钢厂的,这小子打了厂长,而且上面有话,要让他进去呆几天,是那个厂长的意思。”
        “他妈的,轧钢厂的事真多,我看那个厂长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家的一个亲戚也是轧钢厂的,几天前在上班的时候,犯病了,现在死了,他们说连比较工伤都不算。真他妈的。”
        朱河想插话说,他就是因为关师傅的老婆去厂子烧纸,看不惯厂长的行为,才打了厂长的。可是,他没有说。
        十二
        傍晚的时候,光线迷迷蒙蒙地照在朱河的脸上。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光线中走进来一个人,她就是小妖。
        小妖把朱河从派出所里领走了。小妖看上去,仿佛变了一个人,是几天不见吧,就变了吗?她穿着一身合体的牛仔装,看上去是那么的安静肃穆。甚至还透着一丝的文雅和忧伤。小妖的形象让朱河有一种早晨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两个人走出派出所,小妖竟然一下子挽住了朱河的胳膊。朱河动了一下,没有挣脱。他想,那就挽着好了。
        小妖说:“是小鼻涕给我打了电话,我才知道你出事了,你怎么这么傻啊?你很牛啊,你竟然敢打厂长。”
        朱河争辩着说:“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你要是知道当时的情况,你也会那么做的,是人都会那么做的。”
        小妖说:“那也不能打人,何况还是厂长。”
        朱河说:“厂长怎么了?厂长就不能打了吗?”
        小妖说:“我不跟你争辩这个问题,现在我把你弄出来了,你好好在轧钢厂干吧。”
        朱河说:“你什么意思?你是让我感谢你吗?”
        小妖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朱河说:“那你什么意思?”
        小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喜欢上你了。”
        朱河就像被雷电击了一下,怔怔地站住了。他仔细地打量着小妖,他的目光就像是一支画笔,在小妖的身上一下下地描着。他还想说什么,但他没有说。他沉默着。两个人走到草泥湖边的时候,朱河突然说:“你是说你喜欢上一个轧钢厂开天车的笨蛋吗?”
        小妖说:“不是笨蛋,是坏蛋。”
        朱河笑了笑。
        回到轧钢厂后,朱河几乎一声不吭。每天除了工作,剩下的时候,他都躲在天车里,看书,或者睡觉。他越来越把生活分得很清楚,轧钢厂的生存生活和个人的精神生活。
        有一天,小妖打电话叫他参加天车比武大赛,他跟小妖说,他不想参加。小妖说,你就去参加吧,这是一个机会,也许你以后就不用开天车了,换一个别的什么工作。他在内心里多少还是妥协了,妥协了小妖。在天车比武的那天,来了很多人,一个个天车司机都认真地对待。因为这可能是一个机会。轮到朱河上车比试的时候,他慢慢地走上梯子,站在梯子口,等着车上的选手下来。站在二十几米的梯子上,朱河看着下面。人群中,朱河竟然恍惚地看到了关师傅的影子,他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一阵眩晕,整个人像一只大鸟从二十几米的高空坠落下来……
        医院病房内,小妖红肿着眼睛,看着人事不省的朱河。除了呼吸,他现在只是一个靠药物维持的肉体。他的灵魂好像出门旅游去了。
        小妖的心被咯得狠狠地疼了一下,又疼了一下。眼泪从她白皙晶莹的脸上滑落。她看着网状的输液管子,长长地叹息了一下,她伸过她的手,她的手是颤抖的,绵软的,她还是下狠心,揪掉了那些管子。
        病房内,静静的,静静的。
        小妖的目光从朱河的身上,延伸着,爬向窗外,向更高的天空爬去,就仿佛天空中有一架梯子。
        于2009年3月7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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