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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天梯的旅程

发布: 2011-4-29 00:09 | 作者: 鬼金



        
        黑暗中,小妖依偎在朱河的肩膀上。朱河搂着小妖,两个人亲吻着,然后躺在了椅子上。坚硬的朱河在进入到小妖的柔软之中后,整个人又一次变得柔软了,在柔软中,朱河看到了光,看到了光亮的世界。光亮的世界,风和日丽,白云朵朵。朱河在小妖的身上,他再一次看到了马多多的石头雕像静静地站立在那里,他闭上了眼睛,怔了一下,动作变得缓慢。小妖问,怎么了?朱河说,没。动作猛烈起来。他的耳边仿佛听到阵阵机器的轰鸣。小妖说,你弄疼我了。朱河根本没有听见,洪水奔流般地涌进小妖的身体里,就像一架机器开进了小妖的身体里,直到柔软。小妖再一次说,你弄疼我了。朱河气喘吁吁地说,对不起。小妖蜷缩在朱河的怀里说,这个时候,你还敢说你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朱河愣了一下,继而,嘿嘿地傻笑着说,肉体与这些有关系吗?

        小妖说,难道你认为我们仅仅是肉体吗?

        朱河不吭声了。
        
        八

        朱河带着小妖回家,没想到,刚一打开门,他就看见栾玲坐在屋子中间吃饭。朱河怔了一下说,你怎么回来了?栾玲看见小妖醉醺醺地挽着朱河,像被蝎子蜇了一下,连忙站起来,几乎是喊叫着问,她是谁?朱河的脑子转动的很慢,但他还是编了一个谎言,尽管编造谎言是他不擅长的,或者说是他鄙视的,但为了不直接伤害栾玲,他还是说了谎,他说,我刚下班,在路上遇到的,是我技校的同学,现在在机关财务科。机关人。朱河强调了一句,他的强调,表示他对机关人的蔑视。小妖仍旧醉醺醺的,醉眼朦胧地看着栾玲问朱河,她是谁?朱河说,我女朋友。小妖笑了笑对栾玲说,你好。栾玲怔在那里,不知所措,但她还是表现得很大度,把小妖扶到沙发上坐下,给小妖倒了杯水。小妖倚在沙发上,睡着了。栾玲看着朱河问,你把她带回家打算干什么?朱河说,没想干什么。栾玲说,没想干什么?你带回来。朱河说,你别不讲理,难道我带她回来就想干什么吗?栾玲说,你就是想干什么。朱河气哼哼地说,随你便怎么想,你认为我们是你想的那样,你就那么认为,我不想解释。栾玲呜呜地哭着。她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朱河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哭什么?有必要吗?本来我不打算说的,我企图不说,但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相信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也是了解我的,我没必要隐藏什么,真的没必要,我实话告诉你,我们刚才在工业花园已经……我要送她回家,可是她赖着,要跟我来,我能怎么样?你看着办吧?如果你想提出分手的话,我也没意见。栾玲泪流满面地说,朱河,你不是人。朱河没有吭声。栾玲拿起她的东西,摔上门,走了,临出门的时候,还说了一句,朱河,你不是人,算我瞎了眼睛,看上了你。朱河冷笑着说,你能走,就别回来。栾玲摔上门并没有走,而是坐在院中的椅子上,呜呜地哭着,耳朵里捕捉着屋子里的声音。

        屋子里,朱河大声地喊着,小妖,你她妈的给我起来,给我滚蛋,滚蛋,你她妈的起来。

        小妖问,怎么了?

        朱河说,你起来,给我滚蛋,滚蛋。

        小妖看着朱河,朱河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小妖说,你乍什么尸啊?小妖晃晃地站起来说,走就走呗,你发那么大脾气干什么?你后悔刚才我们……

        朱河说,你滚,你滚。

        小妖走了出来,她看见了栾玲在院子里哭,她一下子清醒了很多。她没有说什么,走了。

        朱河坐在屋子里抽烟,门开着,他看见了栾玲的身影,他没管,就坐在那里抽烟。院子里除了栾玲,再就是一片黑暗,而且,栾玲笼罩在黑暗之中。

        突然,朱河的手机响了。朱河看了看是老杆子的号码,本来不想接的,但电话响个不停,他气哼哼地接了,没想到,电话里,老杆子劈头盖脸地骂着,你他妈的龟儿子,你跑哪去了?还不快回来,关师傅死了,厂子下来检查了,你他妈的快点回来。

        朱河的脑子嗡地一声,整个脑袋都大了。“关师傅死了……关师傅死了……”他喃喃着。他整个身体一下子没了力气,怔怔地坐在那里。他觉得胸里闷得厉害,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堵着,他张开嘴,“啊……啊……”地吼叫着,吼叫着。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悲嚎声震得脸上的眼泪像一颗颗子弹,飞溅着,落进黑暗之中。他哭声响亮。可以说,他是第二次这样哭,也许是积压在心里的东西猛地涌起,或者说,那种来自多年的工业的阵痛和生存的禁锢,让他真正地号哭一回,为他自己哭一回,可以说,关师傅的死只是一个引信,在这一瞬间,爆炸了深藏在他心里很多年的炸药。第一次这样哭的时候,是刚上班一年多,有一天突然他坐在天车内,突然椅子有电,他就像电影里坐电椅的犯人那样哆嗦着,全身抽搐着,后来从椅子上滚落,他浑身无力,趴在驾驶室的地上,过了很长时间,才缓过来,大脑里一片空白,心脏憋闷得难受,他连忙从车上爬下来,跟老杆子说了一声,我被电过了,我回家了。老杆子看他面色苍白的样子说,回去休息一下吧。朱河晃晃悠悠地走出厂区,打了辆出租车,回到家,在楼下的小卖店,买了两瓶啤酒,爬上楼,躲在阳台上,一边喝着酒,一边呜呜地哭起来。也许是因为死亡的恐惧。他哭。哭。哭。内心空荡荡的。空。空。他妈的空。

        朱河犹豫着,洗了一把脸,他看见栾玲还在院子里,坐在椅子上好像睡着了,他没有搭理她。朱河打了辆出租车回到车间,天已经彻底亮了,白了,可以看见车间内铺天盖地飞舞的灰尘。车间内已经乱得像一锅粥了。朱河被老杆子一顿臭骂,朱河一句都没吭声,就仿佛突然变成了哑巴。这不是他的性格,是因为关师傅的死,或者说是一个死者的重量让他沉默。公司机关下来的人,只问了老杆子一些情况,老杆子脸色吓得惨白,哆嗦着回答。苟二围前跑后的,被损得像个孙子似的,还问他,怎么当时不报告,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来。机关的人走后,老杆子把气都撒到朱河身上。生产不能停,朱河躲在天车上,干活,直到下班才下来,车间领导说要开会,一个又臭又长的会,朱河根本没有听进去。从车间出来,老杆子对班组里的人说,车间通知了,下班后我们开天车的人都去体检,凡是有病的,什么高血压,糖尿病的,都不能上车操作。关师傅的徒弟小咧巴问,班长,我没病,我想去看我师傅。老杆子说,你怎么就知道你没病?你师傅看上去还没病呢?车间通知了,我们必须去体检,你没听懂我的话吗?如果你不想干了,你就不去体检。小咧巴眼含着泪,揩着红肿的眼睛,哽咽着,没再说话。朱河搂着小咧巴的肩膀,走进澡堂子。

        老杆子脱衣服洗澡的时候,还在抱怨着,今年的年终奖是泡汤了,班长津贴也完蛋了,这个“老罐头”有病怎么还上班呢?这不是把我们大家都害了吗?你倒好,死了,弄不好,还能弄个比较工伤什么的,十几万,我看你就是成心……

        朱河听着实在气不过了,他说,你妈的老杆子,你给我闭上你的X嘴。老杆子翻愣着眼睛看了看朱河,嘎巴了几下嘴,却没有说,闭上了嘴,拿着毛巾和香皂,光不溜秋地钻进澡堂子里,晃动的阴囊,像一个口袋。

        朱河他们洗完澡,先去了医院,经过各种程序的检查,然后从医院里走出来,去了殡仪馆。从殡仪馆回来,朱河坐在屋子里发呆 ,直到日光从窗子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他困顿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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