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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天梯的旅程

发布: 2011-4-29 00:09 | 作者: 鬼金



        
        九

        栾玲还是走了。在她走的时候,把一张做人流的单子扔给了朱河。朱河愣了愣,看着。他的心钝痛了一下。那单子说明什么?说明一个生命,是的,一个生命灰飞烟灭了。那一刻,朱河仿佛罪恶地感觉到一双婴儿的眼睛在盯着他。他低着头。朱河说,不走不行吗?栾玲说,都是你把我们的爱情搞砸了,我必须走,必须。朱河不吭声。栾玲说,单子你看了,手术费和营养费五百多块钱,你给我。朱河的心再一次钝痛了一下。他犹豫着,掏出钱包,拿出五百块钱,递给栾玲说,对不起。栾玲眼含着泪,把钱揣了起来,拎起她的包走了。朱河看着她的背影,走出家门,渐渐地模糊成一个黑色的点。这个点让他的心里哗然起来。但,能怎么样?朱河不知道。他蜷缩在沙发上,感觉着全身的力气在一点点地消失。他看见那个摔碎的闹钟,两个指针弯曲着纠缠在一起。他伸过手,把闹钟拿在手里,狠狠地摔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在他们相爱的那段日子里,那是多么美妙的时刻,他们骑着自行车去河里游泳,去野外爬山,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参加刀手书店举行的诗歌朗诵会。第一次亲吻栾玲,是在望溪公园里的一棵松树下面。他第一次摸了她,她的乳房,还有……

        那时候,是朱河技校刚毕业,才上班半年。那时候,他对轧钢厂的情感就像对栾玲的情感一样,是生机勃勃的,是蠢蠢欲动的。他是一个充满激情和梦想的青年,可是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这能说明什么,难道说朱河是一个冷冰冰的人吗?应该不是。但,他的心却是像轧钢厂的钢铁一样,变得坚硬了。很多人都说,朱河进了轧钢厂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也许内心的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段时间,他在业余的时间开始阅读,写作,他梦想的空间变得更加庞大,也更加的痛苦,而现实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枷锁,让他不得不屈服于这个枷锁。也许,一个理想主义者是注定要痛苦的。尤其是栾玲常常对他念叨着他的同学都当上了科长了,还有的进了机关,可是朱河还在开天车。有一次栾玲开玩笑地说,看来你是要一辈子开天车了。朱河气急了,吼叫着说,就开一辈子了怎么的?你不愿意跟我,就滚蛋,你可以去找比我强的人去。栾玲哭了,说,我不是开玩笑吗?朱河闷闷地不吭声。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栾玲走了,离开了他。

        栾玲的离开并没有带走他的噩梦。

        轧钢厂的噩梦,就像一个女人怀着的怪胎,才刚刚开始。
        
        小鼻涕过来,两个人在一起喝了点酒。小鼻涕说,不能多喝,喝多了叫班长看出来,算酒后上岗,要扣工钱的。朱河说,瞧你这个德行,怕什么怕?小鼻涕说,我倒不是怕,主要是,个人的安全重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人,如果命没了,还活个狗屁。朱河在小鼻涕的脸上抹了一把说,你小子出息了,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了。小鼻涕傻笑着说,轧钢厂也是卧虎藏龙的地方,你朱哥就是一个,可是,怎么样?谁会重用你呢?没有关系,没有钱,你就是龙你也得给我蜷着,是虎你也地给我趴着。轧钢厂就是这样一个吃人饭不拉人屎的地方。等我大专毕业证下来,我一定要逃出去,做人也要做人上人。朱河眯着眼睛看着小鼻涕,更加愣了,他说,你小子有出息,将来你朱哥就等你借你的光呢。小鼻涕嘿嘿傻笑着,说,这是酒话,我是真的喝多了,这话也就跟你朱哥才能说说,跟别人那是对牛弹琴。对了,朱哥,昨天我去厂机关办事,一个叫姚霞的女孩问起你,我看她好像对你有意思。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舅家的哥哥说,姚霞有些背景,你要是跟她好上了,你下半辈子就不要开天车了。朱河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小鼻涕说,别喝了,我说姚霞的事情呢,你怎么不说话。朱河说,说个屁,你让我去巴结她吗?我宁可一辈子开天车,也不会去巴结谁的。小鼻涕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可以通过姚霞找找人,换一个工作也好,这一天起五更爬半夜的,简直不是人干的。你就说,机器坏了还有人修理,可我们要是生个病了什么的,还要自己掏钱上医院,还要开病假,你没瞧见那些坐机关的人吗?晚来早走的,谁说什么了,也没看见谁扣钱了,你看我们,晚个十几分钟也要扣钱。还有,他们家里有个大事小情的歇十天半个月的,也照常开资,我们行吗?朱河瞪了小鼻涕一眼说,你不是来找我喝酒的,你是来找我发牢骚的。小鼻涕连忙说,不是,不是。朱河说,不是个屁,你不是发牢骚你是什么?小鼻涕不温不火地说,难道我说的不是现实吗?朱河说,现实是个屁。不说了,来喝酒。小鼻涕说,不喝了,反正我说跟你透露了消息,你不用,我不管。朱哥,我真的希望你出人头地,在轧钢厂我看好你,也就我们两个人对脾气,我是从哥们的角度跟你说的,你要是拿我当哥们的话,你就听我一句。还有,你的脾气也应该改改了,不能太倔了,要圆滑一些,我知道这样很假,但我们要装,装大尾巴狼。那句话怎么说了,叫什么忍辱负重对吧,我们就应该这样。

        朱河想发火,但他没有,听了小鼻涕的话,他觉得心情沉重,沉甸甸的,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黑暗堵在心里。这是什么?小鼻涕说的是什么?是现实。现实是冷冰冰的。现实是没有人情味的。现实是残酷的。你要想融入现实之中,你就得做一个面团,你就得装三孙子,你就不能按个人心里的活法去活人。这些朱河都明白,甚至比小鼻涕还明白,但他还是,不能去面对,不能。

        因为不能,接着,出事了。
       
        十

        夜晚的厂房被灯光伪装成一个白天。朱河在天车上操作着,突然天车不动了。他关了开关,爬到车上,打开配电盘看了看,只见里面烟气咕咚的。一股刺鼻的电线烧着的气味。朱河用手扇了扇,眯着眼睛看着,终于发现几根电线着了。他爬下车,告诉老杆子,车坏了,找人来修。老杆子连忙给电工打电话,说,车坏了,赶快过来修。朱河坐在屋子里点了根烟。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是栾玲的二姐。朱河想说什么?可是还没等他说话,栾玲的二姐就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说朱河是流氓。是下流痞子。玩弄她家栾玲的感情。反正难听的话都叫栾玲的二姐说出来了。朱河无言以对。他不想说什么。也不想解释。后来,朱河在电话里听到栾玲对她二姐喊叫着。电话断了。朱河就像从下水道里爬出来似的,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散发着臭味。那一刻,他心里暂存的对栾玲的那一丝的感情被删除了。就像打电脑,对着全选的页面,他按了一下空格。是的。空格。现在,一切成为空白。其实,朱河对于情感生活,或者说对现实生活,很像他看过的一个小说《陌生人》里面的一个人物。他甚至清晰地记得那个作者的名字:吴玄。他感谢那个作者在小说里呈现了他个人的内心状态。陌生。而不是多余。

        因为天车坏了,下面的活停了下来,小鼻涕跑上来,看着朱河嬉皮笑脸的,挨着朱河坐下。这个小鼻涕让朱河感觉到陌生。朱河说,笑个鸡巴?别挨着我,你那一身的埋汰劳动服别把我的衣服也弄埋汰了,离我远点。小鼻涕没说话,往旁边挪了挪。他递给朱河一支烟,朱河没要。他又给老杆子扔了一支。老杆子弯腰接住了。老杆子接过烟点着了,还逗趣地对小鼻涕说,你妈和你爸种你的时候,一定是在冬天,要不你怎么鼻涕拉嚓的。小鼻涕笑着说,老杆子,你还别说,这事我还真问我爸了,我爸给了我一个耳光,然后笑了笑说,是在冬天,而且是在雪地上。怎么样?老杆子你满意了吧?我明天回家再问问,就说你老杆子让我问的,你猜我爸会说什么?他一定会说,干的是你媳妇。哈哈。小鼻涕笑了。老杆子意识到钻进了小鼻涕的套里,连声骂着,你个小兔崽子,也长弯弯肠子了,也学会骂人了。小鼻涕说,都是跟你老杆子学的,你以后还要多多教我,你是师傅。朱河在一旁也笑了。小鼻涕拿出他的手机,对朱河说,我新买的,我刚从别人那传了一首汪峰的《晚安北京》很好听,你听听。汪峰的嘶喊在瞬间仿佛进了朱河的血液,他整个人顿时变得伤感起来。晚安,所有孤独的。人。他朱河应该是其中的一个。老杆子说,有什么好听的,瞎喊乱叫的。小鼻涕说,你不懂。老杆子说,我懂有个屁用,你快去看看天车修好没有,要不苟二又要叫了,别明天捅到厂调度室,到时候够我们喝一壶的。小鼻涕好像没听见老杆子的话,还在问着朱河,说,好听吗?朱河沉浸在歌声中,点着头说,不错,这个人的歌我喜欢。小鼻涕说,还有一首《觉醒》也不错,他在歌里唱着,“理想是个屁啊。”很有意思。我传给你吧,你快打开蓝牙。老杆子走出屋去,站在平台上看了看,又走进来对朱河说,天车修好了,你上去看看。朱河说,等会儿。老杆子生气了说,等什么等,你们是来干活的,不是来听歌的,要听回家听去。朱河白了老杆子一眼,想刺老杆子一句,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小鼻涕拉着朱河说,下班我给你传,我们下去干活吧,这个月我们班又要倒第一了,奖金是要泡汤了。朱河跟着小鼻涕走出休息室,从休息室的楼梯下来,他们看见楼下,围了一群人。小鼻涕一惊一咋地说,又咋的了?出啥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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