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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天梯的旅程

发布: 2011-4-29 00:09 | 作者: 鬼金




        只见,人群中,两个女人,跪在地上烧纸。

        朱河看清楚那是关师傅的女儿和老婆子。他站在一边看着,只见关师傅,的女儿眼泪汪汪的。关师傅的老婆子抽泣着。

        这时候,老杆子跑过来说,不能在这烧纸,不能,你们赶快走。这里又不是火葬场。

        关师傅的老婆子看了老杆子一眼说,那上你家去烧吗?

        老婆子没管老杆子的话,继续跪在地上,往已经着起来的火焰中扔着纸。跳跃的火焰照亮她湿漉漉的脸。那个场面看上去叫人有些瘆得慌。有人分开人群,大声喊着,不能在这里烧纸,你不能在这里烧纸,这里是工厂。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来了一个中年人,个子不高,但胖墩墩的,腆着大肚子。他一边说着,一边过来揪着关师傅的老婆子。这个人是厂长,今天晚上值班,可能是谁给他打电话了,要不他不会出现在这里。他一边拉着关师傅的老婆子,一边对旁边的人说,都去干活去,在这里看什么,都去干活去。人们稀稀拉拉地走了。朱河没有动。没有天车,那些人就是有再大的力气也搬不动那些钢铁。小鼻涕拉了拉朱河说,上车吧。厂长这一揪关师傅的老婆子,老婆子放声大哭起来,嘴里喊着,我家老头在轧钢厂干了快一辈子了,现在死了,我来烧几张纸给他招魂,你们也不让,他是在你们厂里犯病死的,你们说我该不该来这里烧纸,该不该给他招魂。他干了一辈子,他的魂大部分也在轧钢厂了,我不把他的魂招回去,他入土能瞑目吗?厂长说,那也不能在这里烧纸。不能。老婆子嚎哭着,喊着,老关头啊,你就这么死了,你在这里干了一辈子,现在你死了,我来把你的魂招回去他们都不让,你要是在天有灵的话,你就显显灵啊,老关头。厂长还在拽着老婆子,他还吩咐老杆子,你叫几个人把她给我弄走,弄不走的话,我撤你的职。老杆子犹豫了。看着那跳跃的火焰,他有些战战兢兢的。厂长看老杆子哆嗦着,说,你没听到我的话吗?老杆子连忙说,听到了,听到了。老杆子叫着朱河,你过来,你过来帮我。朱河没有动。厂长看了看这个年轻人,吼叫着说,叫你过来,你没听见吗?朱河看了厂长一眼,说,听见了,但是我不会按你说的去做。我也是人,你也是人,要是死的你的亲人呢?你会怎么样?厂长说,你怎么说话呢?朱河说,我就这么说话。这时候,苟二钻了过来,冲着厂长点头哈腰地说,厂长你来了。厂长看见苟二,说,你赶快把这个老太太给我轰走,不能叫她在厂里烧纸。厂长一边说着,一边用脚把烧着的纸踩灭了。他喊着,苟二,快点,快点把这个老女人弄走。苟二上来就拽老婆子,没想到,关师傅的老婆子上来就给了苟二一个嘴巴。一个响亮的耳光。苟二说,你怎么打人?看你是一个老人的份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快点走吧。老婆子说,不把我老头的魂带回去,我不会走的。不会。苟二说,那我可不客气了。苟二和厂长一起架着老婆子,老婆子哭嚎着,蹬着双腿。她的哭声让人的心一抽一抽的,揪揪着。关师傅的女儿在一边还在点纸,嘴里喊着,爹,你跟我们回家,跟我们回家。老婆子像杀猪似的叫着,挣扎着。朱河眼睁睁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火光中关师傅愤怒的脸。他冲上去说,你们放开她,放开她。他说着就上来拽着苟二。苟二说,你要干什么?朱河说,我叫你放开,你没听见吗?苟二看了看厂长说,厂长,你看。厂长看了看朱河说,你滚一边去,你还想不想干了?你知道你现在是干什么吗?你在祸乱人心,你知道吗?老婆子仍在喊叫着,救救我,救救我。朱河紧紧地握着拳头,手臂上的肌肉颤动着,身体里的血液被愤怒烧着了,他一拳打在厂长的脸上,只见血从厂长的鼻子流了出来。周围的人都吓呆了,面色苍白。朱河竟然打了厂长。有人小声地说着。小鼻涕跑过来,拉着朱河说,别管了,别管了。朱河甩开小鼻涕说,你滚一边去,没你的事。小鼻涕还在拉着朱河,朱河转身给他一脚,把他踢得一趔趄。关师傅的老婆子从苟二和厂长的手里挣脱了,几乎是爬着回到火堆旁边。没想到,苟二竟然对着老婆子的身体踢了一脚,老婆子翻了一个个,老婆子又翻过来,继续爬着,她疯疯癫癫地说,你们谁都别想阻止我把我老头的魂招回去,谁都别想。朱河看着,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苟二还想继续的时候,朱河冲过去,一下子就把苟二撂倒在地上了。苟二在地上呻吟着,眼睛看着厂长。厂长抹着鲜血淋漓的脸,对朱河说,有你好看的,我一定要把你送进去,今天,今天,我就砸了你的饭碗,叫你在监狱里呆上一段时间,叫你也知道知道什么叫王法,还反了你呢?还打人?可以看出厂长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是哆嗦着的。有的工人帮狗吃食,责备着朱河不应该打厂长。在怎么说,人家也是厂长。老婆子伸着双臂护着燃烧起来的火堆,嘴里呼唤着关师傅的魂,老头,你跟我们回去,跟我们回去。小鼻涕从地上爬起来,贴着朱河小声地说,这回你可惹火了,你赶快给厂长道个歉,说不定厂长会原谅你的,要不你可就惨了,你的工作可能真的就没有了,你上三年技校,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这个工作吗?你怎么能说把它弄丢了就弄丢了呢?小鼻涕推了朱河一把。朱河站在那里,一动没动。火焰呼呼的声音,仿佛让朱河听到了关师傅的哭声。火光在慢慢熄灭,关师傅的女儿拉起母亲,两个人轻轻地走了。老婆子还回头看着那个熄灭的火堆,嘴里喃喃着,老头子,我们走了,你就跟着我们,我们给你开道。

        关师傅的女儿和老婆子走了,让人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老杆子连忙拿来条帚和铁锹,打扫着地上的纸灰。苟二从地上爬起来,躲在厂长的身后,用眼睛看着朱河。有一个工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弄湿了一条手巾,递给厂长,只见厂长在擦着脸上的血。厂长说散了吧,散了吧,该干活干活去。厂长也走了。苟二咧着嘴,喊着厂长,厂长。苟二跟了过去。老杆子看了眼朱河,骂着,你他妈的有能耐啊,还打起厂长来了,你他妈的,还傻站着干什么?赶快过去,给厂长道个歉啊?对了,我这兜里有一千块钱,是给你嫂子,交住院费的,你拿去看看,也许厂长会……老杆子从兜里往外掏着钱。朱河说,我不要。老杆子打了他一下说,那你的工作不要了吗?朱河没吭声。老杆子对着朱河的屁股踢了一脚,说,都他妈的说我是倔驴,没想到你比我还驴。都什么年代了,横是不行的,要真的横,你去黑社会啊,干嘛在工厂里混日子呢,挣俩钱刚够一家老小吃饭。再说了,现在有一个工作多难啊?老杆子说着,拿着钱,向厂长办公室小跑过去。

        当人们看到老杆子灰溜溜地从厂长办公室回来的时候,人们好像明白了什么。

        小鼻涕对朱河说,赶快找人吧?要不工作真的就没了。

        朱河讪笑着,说,顺其自然吧。
        
        第二天。白班。

        警察来了,带走了朱河。当班的工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朱河被警察戴上手铐,带走了。他们的目光仿佛被手铐凉了一下,人也变得惊恐。朱河看着那些工人,还有他熟悉的厂房,他想到王来喜说的“轧钢厂的囚徒”,没想到,自己即将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囚徒了。他笑了笑。冷笑。他没想到自己就这么以一个真正囚徒的身份离开了轧钢厂。他面带微笑,仍旧是冷笑。他甚至看见人群里一些嘲笑的脸孔,还有他们的牙齿,这让朱河想到鲁迅小说《药》里面描写的那些人的青面獠牙。小鼻涕也站在人群中,他眼泪巴巴地看着朱河,走过来,说,朱哥,你保重,我会去看你的。朱河想抬起手做最后的告别,可是手铐,铐着他的两只手。他没说什么?他没有什么可说的。现在,他即将成为一名囚犯。他被带着,走出厂房。刺眼的阳光晃动着,他眯了一下眼睛,过了几秒钟,才适应阳光。他被推上警车。警车行驶在厂区的马路上。朱河看着警车外面的厂区,还有那个多年前遗留下来的一个大烟囱上写着“工人阶级万岁!”。

        朱河身体里的血液哗然地沸腾了。但,接着,一股深刻的悲凉淹没了他,眼前,一切,变得模糊了。 

……噢,他肯定一切不是一场幻觉。不是。

        接着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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