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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天梯的旅程

发布: 2011-4-29 00:09 | 作者: 鬼金



        
        六

        “帝国烧烤”烟气蒙蒙,火光闪烁,俨然一副地狱的景象,透着阴森。还好,有灯光,灯光是温暖的,是人间的。

        小妖眼中的朱河看上去就像一个孩子,顽皮,但沉着,常常激动。朱河吹羽毛的瞬间定格在他的脑海里,变得光彩熠熠,让她的心跳。小妖说,你怎么穿着工作服出来吃烧烤啊?朱河说,班里的一个工人出了点事,我送他去医院,不想回去继续上班,就走到这里来了,想一个人喝点。小妖说,真不好意思,都因为我,来,我请客,你想吃什么?我陪你喝点,你不介意吧。朱河看了看小妖说,你还能喝吗?小妖说,能,怎么不能?我就这样,你也不见得能喝过我,你信不信?朱河说,信。小妖喊过服务员,又要了一堆烤窜,要了五瓶啤酒。朱河看了眼啤酒说,我只能喝一瓶,我胃不好,犯病刚好,本来不能喝的,但我想喝点,想,哪怕一点点。小妖说,随意,不勉强。

        两个人边喝边说。朱河知道小妖退伍后,也分配在轧钢厂上班,不过是在机关里。机关人。这多少让朱河心里有些抵触。像砂纸。还好的是,小妖丝毫没有架子。小妖说,我上班也有几年了,怎么就不知道我们竟然在一个厂呢。朱河讥讽地说,你是机关人,怎么会知道一个在底下干活的,再说了,你知道有什么用?我一个劳动人民跟你没法挨上边。小妖说,你还是那么极端。朱河说,极端吗?极端总比麻木强吧?我想。你说,一个工人说好听了,是为国家作贡献,勤勤恳恳,说不好听了,就是为了生存,劳而得食。生存在今天是残酷的。赤裸的。难道不是吗?太多的人因此失去了很多,他们沉迷在麻将中,性苦闷中,喝酒中,像机器一样,我不喜欢这样。不喜欢。小妖说,没想到你还一套一套的呢?朱河笑了笑,喝了一口啤酒,慢慢地咽着,他在感受着,那些液体到达刚刚愈合的胃里的感觉。他小心谨慎。他说,不过今天,我真的就想喝点酒,但不是沉迷。庸长的生活有意思吗?都说平平淡淡才是真,但真在哪里?我还是喜欢适当的给自己内心一些小的波澜。嘿嘿。朱河傻笑着。生存的人是肉体。精神是人的灵魂。它们,一静一动,合而为一才好。

        朱河有些激动了,他说,你知道吗,刚才我在草泥湖边碰到了我们以前的一个天车工,他因为出了点事,下岗了,你知道,他说我们是什么吗?

        小妖说,说什么?

        朱河说,他说,我们是轧钢厂的囚徒,囚徒是什么?就像犯人,犯人,你知道吗?看看,我这一身的工作服像什么?像不像囚衣,要是再印上编号的,在给我们剃一个光头,我想就是了。哈哈。有些卡夫卡了。如果印上编号,我们将失去我们的名字,而是以符号的形式存在。假如说我是8015号的话,你会知道是我吗?真他妈的卡夫卡。其实,我们已经失去了我们"工人"主人翁的名字,不再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了。那个年代过去了。

        朱河有些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多,令小妖目瞪口呆,也令小妖心里充满担忧。

        小妖说,你喝多了。

        朱河说,没多,多了吗?真的多了吗?你一天在机关里像动物一样养尊处优,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吧?刺耳吧?

        嘿嘿。朱河傻笑着。

        朱河的傻笑让小妖感觉到面前的这个男人,陡峻、凌厉、阴郁、愤怒、悲观,又不乏热情。小妖拿起酒杯说,为我们今天的相遇,干一杯。两个人举起杯,一干而尽。

        朱河眼睛看着小妖突然说,你不会是叛徒吧?

        小妖瞪起眼睛说,什么意思?

        嘿嘿。朱河傻笑说,没什么意思。

        小妖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不能把周围的人都当成你的敌人吧?你需要朋友,你不能孤立于人群之外。不是吗?

        朱河不吭声了。

        小妖的话像一块坚硬的铁,砸在他的心上。他用牙又起开一瓶啤酒,看着小妖说,喝。

        可是,小妖仿佛听到的不是朱河在喊着"喝",而是一声公兽般的嘶吼,凌厉而凄凉,带着回声。小妖的心里一冽,疼爱的目光落在朱河的脸上。她企图像一只母兽,在某种意识上,去靠近这个人。一个有些忤逆的人。
        
        七

        一列火车呼啸着从“帝国烧烤”几十米远的铁路上开过时,整个烧烤的摊床都颤动起来。一些人的面孔从车窗显现出来。模糊的。一个人好像还从车窗伸出头来喊叫着:“傻逼。”

        相信这句话,朱河听到了,但他没有什么反应,或者说反应不大。因为朱河喝多了,尽管他控制着,控制着,还是没控制住,桌上的五瓶啤酒空了,空了。他大着舌头喊着,服务员,服务员,再来五瓶啤酒。小妖瞪大眼睛看着朱河说,你还能喝吗?朱河说,能,怎么不能。小妖说,你不是说你的胃病刚好吗?朱河说,不去管它,这酒要是喝顺流了,想不喝都不行了,来,喝,怎么?你屁了吗?你不是说你很能喝吗?小妖说,喝就喝,谁怕谁,本姑奶奶喝酒还没怕过谁。

        也许是酒的原因,是酒让朱河的情绪膨胀起来,让他的身体也跟着膨胀起来,让他的身体变得通体透明起来,犹如一盏巨大的人形灯具,端坐在黑暗之中。是愤然的。区别于旁人的。他甚至觉得有一丝快乐在闪光。是的。

        朱河看着小妖,小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把衣服脱了,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胸前鼓鼓的,随着她说话,两个乳房像小钟摆一样晃着。小妖发现朱河在看她,连忙问,你看什么呢?朱河傻笑着,指了指,说,肉。小妖咧着嘴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牙齿上甚至闪着星光。小妖说,你流氓。小妖说完就哈哈地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的。朱河也笑。他真正明白了坚硬的反义词是柔软。或者说,相对于他生活的另一面也是柔软。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令他很满意。他仰脖喝了一杯酒。他透过小妖的身体看见对面的那些贪婪的吃客们,丑态百出。突然,一群怒气冲冲的人,从民族大街穿过来,直奔烧烤摊而来。他们手里挥舞着到,对着一个桌上的人就是一通乱砍。一个人倒在地上,一个后背挨了一刀,其他的几个人连忙蹲到桌子底下,用桌子防御着。烧烤摊上的人尖叫着,四处逃散。那伙人手里的刀子闪闪发亮。那伙人踢翻了桌子,从地上揪起一个胖子,像拖着一头死猪,走出了“帝国烧烤”。拿刀的那伙人中,有一个人,朱河认识。那个人外号叫二骨碌,以前也是轧钢厂的工人,看上去他是领头的。只听他边拖着那个胖子边骂着:“你妈逼,叫你欺负我姐,现在我就拿你回去给我姐赔罪,你以为你是轧钢厂的一个小屁科长,就能……”

        二骨碌还在轧钢厂干的时候,朱河和他接触不多。只听说这个人是一个棱子,敢打敢杀的那种,常常跟领导干架,后来被开除了。

        小妖也吓坏了,竟然窜到了朱河的身边,贴着朱河坐着。

        “帝国烧烤”的秩序整个都乱了。老板出来打圆场说,今天出了点意外,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话,请继续。小妖还是坐不住了,拉着朱河说,我们走吧?小妖的手,柔柔的软。朱河被电了一下,浑身麻酥酥的。如果说朱河是一块坚硬的合金钢的话,那么小妖就是一个退火炉,让他由里到外变得柔软起来。他拉着小妖的手,两个人逃离了“帝国烧烤”。可以说,因为酒的原因,两个人的脚下都像踩了棉花似的。小妖醉醺醺地说,你不回去继续上班了吗?朱河大着舌头喃喃着,今天不去了,不想去了。小妖说,那我们到草泥湖边坐一会儿吧?我不想回家。朱河看了看四周说,这附近有一个地方,是轧钢厂的工业公园,我们去那吧。小妖没有拒绝。两个人穿过一个小区,越过一条铁道,来到了工业公园。夜晚的工业公园透着阴森,两个人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小妖好奇地看着四周。十二生肖的雕像,一个五十年代的火车头,几个钢模具,一架飞机模型,还有一个人物的雕像。小妖问,那个人物雕像是谁?模糊中,朱河看不清楚。他站起来,走过去,一只手抚摸着冰冷的石头雕像。这时候,小妖也跟了过来。小妖说,你认识吗?石头雕像有些面目全非,脸上的五官几乎都不全了,鼻子没了,眼睛被人抠了,两只耳朵不翼而飞。嘴唇也只剩下半个嘴唇了。小妖问,这是谁?朱河说,这是轧钢厂前几届的厂长,叫马多多,这个工业公园就是他的杰作,本来他打算建一座巨大的轧钢厂公墓,完全是轧钢厂的结构,然后每一个死去的工人的骨灰都放在他们工作过的机器旁边。或者说就是一个幽灵的轧钢厂。小妖听了朱河的讲述,毛骨悚然地挽着朱河说,别讲了,怪瘆人的。朱河仿佛没听见小妖的话,继续说着,还好,这个计划没有通过,他就提议建了这么一个工业公园,把自己的雕像竖在这里了。小妖紧紧地挽着朱河,拉着他,离开了马多多的石头雕像。朱河转身吐了一口唾沫在马多多的脸上,忿忿地说,你知道吗?就是这个家伙,把我们轧钢厂糟蹋得不行了,把一部分车间卖了,把一部分工人弄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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