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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天梯的旅程

发布: 2011-4-29 00:09 | 作者: 鬼金




        五

        朱河离开草泥湖边,顺着大街走着,路过草泥堂书屋的时候,他站住了。只见门上贴了一张白纸,上面写着:精神已死,书屋关闭。朱河平时常常来这家书店买书,从上技校的时候,朱河就喜欢买书,那些现代派的诗歌、还有现代派的小说,他几乎买全了,都是在这家书店买的。他在心里很喜欢这家书屋的品位,还有那个中年的老板。老板叫刀手。他曾问过老板,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这不像是一个正规的名字。老板说,我喜欢,我就这么叫。老板的回答很特别,从那开始,朱河和刀手成了朋友。有什么好书的时候,刀手就推荐给朱河。在这样一个凄冷的凌晨,朱河看到这个书屋关闭的消息,心里黯然了一下,像堵了一块冰,那股子凉,荡及全身。尤其是刀手的留言:精神已死,书屋关闭。这个留言也完全呈现了刀手的精神和内心的气质。朱河还是试探着去敲了敲门,敲了很长时间,没有人开门。他心想,看来刀手是真的离开了。刀手以前就说过要离开的,因为这个小镇是一个精神荒芜的小镇,书籍对小镇上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废纸,再加上房租很贵,只能赔钱。朱河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是的,春天来了,所有的树都将长出了叶子。可是,朱河丝毫没有感觉到春天的气息。沉寂。黑暗。是朱河喜欢的氛围。夜晚的世界是一个干净的世界,一个比较清醒的世界。他慢慢地走着,走过土城路,拐过邮局大厦,在钟楼前站了一会儿,只见前面是"帝国烧烤"排档。那里仍灯火通明,烟熏火燎的。有几桌人仍在喝酒喧哗着。朱河想绕道离开,可是,酒勾引了他。他想一个人喝点,对,就喝点。他想喝酒的欲望膨胀着,让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向"帝国烧烤"走去。几乎可以说是身不由己,是酒引领着他的脚步。他找了一个座位坐下,闻到那些烤肉的香味,他还真的饿了。饿是一个空荡荡的感觉。他的肚子里空荡荡了。栾玲上二班走的时候,给他弄了点吃的,告诉他,要是饿的时候,自己热热。他在电脑前写东西,也没回答。栾玲还说,今天晚上,她不回来了,她要回她妈家去。栾玲简单化了妆,就去上班了。他晚上八点多钟,困了,就睡了。现在,真的饿了,感觉前胸贴着后背了,也应该饿了。再说了,早上和栾玲乱了一次,相当于跑了五千米,又上了半个三班。他要了一手羊肉串,两串羊腰子,两串鸡脖子,怕不够吃,又要了两块钱豆腐皮,外加两瓶啤酒。在等烤串上来的时候,他不是地翕动着鼻子,让那些肉味先占据一下他的胃,先满足一下。本来,他想找一个偏点的地方,可是没有,他只好在过道旁边找了一个位置。前面几桌的人大声地喧哗着,甚至还划拳,吆喝着。朱河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恨不得找团棉花把耳朵堵上。很快,两个鸡脖子上来了,朱河没有用杯子,而是用牙把啤酒瓶盖起开了,对瓶吹了一口,然后,慢慢地啃着鸡脖子,每一个细小的骨节都在他的嘴里滤过一遍,咂么着。

        这时候,一个女孩晃晃悠悠地从他的身边走过。一看就是喝多了,一只手扶住了朱河的桌子。女孩歉意地笑了。朱河看了一眼,想发作,可是,看女孩长得还很顺眼,他就没有发火,仍低头吃着。没想到,那女孩"哇"的一口,喷了,喷了一桌。

        朱河猛地站起来说,你他妈的,怎么回事?

        女孩眯着醉眼歉意地笑了笑说,对不起,对不起。

        朱河说,对不起就行了吗?你喷了我一桌,还叫我怎么吃?还有心情吃吗?

        女孩尴尬了一下,瞪起眼睛说,那你想怎么的?

        这一句话把朱河问傻了。他能怎么的。继续吃下去,还是走人?他犹疑了一下。他眼睛剜了一下女孩。女孩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突然女孩大声地喊叫起来,你是朱河,你是朱河.

        朱河愣住了,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孩。不认识。真的不认识。

        朱河说,你是?

        女孩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妖啊。

        朱河摇了摇头说,我不认识叫小妖的。

        女孩坐了下来,看着朱河说,他妈的,你什么记性,你再看看我,看你能不能想起来。

        朱河看着女孩,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认识这个人。

        朱河站了起来,离开那个座位,想走。可是那个女孩竟然拉住了朱河的衣角,较劲地问,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吗?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朱河说,不认识。

        朱河勉强走了几步,躲开女孩呕吐的那张桌子。他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女孩也跟着坐下来。朱河开始弄不明白了,质疑地打量着女孩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真的不认识你。再说了,我也没有钱,我的钱刚够吃一顿烧烤的,没看见吗?我这一身轧钢厂的囚衣,像有钱的主吗?他开始喜欢王来喜说的那句“轧钢厂的囚徒”,越咂摸越有味道。女孩不问朱河认不认识了,开始纠缠着另一句话,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谁?我是谁?朱河急眼了说,你是谁关我屁事。女孩侧着身子,又呕了一口,抬起脸的时候,两只眼睛里闪着泪水的亮光。朱河跟二肥子他们去嫖过,也见识过小镇上干那行业的女人,但怎么感觉眼前的女孩不像。难道自己被人家认出来了吗?朱河想。有些恐惧。他再次站起来,女孩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别走。朱河气哼哼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真的不认识你。女孩说,你可以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认识你。朱河说,认识我怎么的?你能把我怎么的?朱河想,就跟二肥子去过一次,而且也给了钱啊。朱河挣脱开女孩的手,坐了下来。他想,今天我还不走了呢?我倒要看看这个女孩想干什么?干什么我都奉陪到底。这样想着,他的心被钳了一下。他竟然想到了在某些书里面看到的死神,难道?他恐惧地看着女孩。世界上有喝醉的死神么?死神应该是冷静的,幽深的,穿着肃穆的。他冷笑了一声,嘲笑自己的神经质。

        小妖说,我叫姚霞,我们是一个技校一个班的,他们给我起的外号叫“小妖”,你想起来了吗?我只上了半年,我爸找人让我当兵去了。你还是那样,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知道班里的女生当年叫你什么吗?叫你“独行侠”。其实我当时也顶瞧不起你的,老实巴交的,除了上课偷看课外书,学习也一般。可是,有一件事叫我另眼相看你了。

        朱河瞪大眼睛说,什么?

        朱河说,我想起你了,我们班是有你这么一个人,不过,你咋咋呼呼的,我也没瞧起你。当年啊。

        嘿嘿。朱河傻笑着。

        朱河说,你刚才说的什么事让你另眼相看我了?

        小妖诡笑着说,流氓。

        朱河说,什么?流氓?

        小妖说,是的,就是流氓。

        朱河怔怔地看着小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过去的记忆几乎让他抹掉了。

        朱河说,流氓也不错,但我想,我不是那种衣冠禽兽的那种流氓,我还是有点正义感的流氓。我不下流,不卑鄙。

        小妖笑了,说,你急什么啊?我又没说你是流氓。

        嘿嘿。朱河傻笑着。

        小妖看着朱河傻笑说,你傻笑得很可爱。
        
        这时候,吃烧烤的那些人开始尖叫起来。朱河转过头去,只见一只鸽子在他们的头上飞着。那是一只刚刚准备杀死烤着吃的鸽子,因为服务员的大意,竟然飞了。疯狂的人们喊叫着,抓住它,抓住它,我就烤这只了。甚至有人说,我抓住了,是不是白给我烤着吃了。有的人站到了桌子上;有的人拿着啤酒瓶子砸着。那只鸽子在惊慌中扇动着翅膀,仿佛迷失了方向,盘旋在人们的头顶。那些狰狞的面孔,那些疯狂的喊叫使整个“帝国烧烤”变成了一个热闹的场所,仿佛一个猎场。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手指做手枪状,嘴里发出打枪的声音。无论那些人怎么叫嚣,他们毕竟没有枪,也没有翅膀。如果有翅膀的话,他们会变成一只凶猛的鹰隼,会的。朱河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那只鸽子从他的头顶飞过,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下来。一个人叫嚣着指着朱河说,你傻逼啊,那鸽子刚从你的头顶飞过,你伸手就能抓到。朱河站起来对着那个指着他的人说,你才傻逼呢?那个人没有吭声。朱河也坐了下来。那只鸽子盘旋着,飞进了黑暗之中。

        整个“帝国烧烤”渐渐地安静下来。

        朱河捡起那根落在桌子上的羽毛,轻轻地吹着。小妖在看着他。他突然想起来说,你刚才说流氓是怎么回事?

        小妖说,记得有一次我们班去爬平顶山,在山上,我们女生遇到了流氓,还是你挺身而出啊,没想到平时你老实巴交的,还那么厉害,把那个流氓打得屁滚尿流。从那次,我就另眼相看你了。

        朱河哈哈地笑着说,不会吧,你不会暗恋上我了吧?

        小妖噘着小嘴唇说,暗恋怎么的?

        朱河说,我们就不是一个阶级的,我是什么阶级,你是什么阶级?再说了,我们不是一种人。

        小妖生气了,眼睛剜了一下朱河说,怎么就不是一个阶级了?怎么就不是一种人了。你是什么人?

        朱河被问住了,怔了一下说,我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

        朱河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小妖说,你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小妖说完就笑了。

        朱河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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