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方圆四十里

发布: 2014-12-09 20:19 | 作者: 王小妮



        第一部分 有蜡梅花的搪瓷盆(1)
        
        锦绣供销社新到了蓝市布。农村妇女都围上来,她们喜欢扯这种布料缝制有整幅前襟的旧款式褂子,她们早在冬闲的时候就盘出了精致的黑扣襻。平时做着粗糙劳动的手掌都想抚摸布匹,供销社的人说:“别摸索了,摸起刺儿,不好卖了。”农民问:“瓷实不?”供销社的人说:“你用手扽扽,这还不瓷实!”农民抚摸了很久还是放下了布,他们说:“韬(不结实)。还是趟子绒(条绒布)瓷实。”供销社的人不高兴人们不买布,却摸着布不放,他抓住布匹中心的硬纸轴,把抚摸着的手都抖下去。
        供销社里顾客最多的时候,锦绣三队集体户的王力红正在卖搪瓷盆的柜台前面,她把胖的上身全部扑到柜台上,锦绣供销社全部售货员都认识这个女知青。卖盆的人说:“大王,你还没睁开眼睛就来我们这儿点货了。”锦绣三队集体户其他的知青和供销社里的人并不熟,她们自视有着城里人的高贵,来供销社逛,却总是不屑于详细看它的货。王力红到了锦绣七年,已经不像个城里的人。每一个售货员都和她开开玩笑,那些穿涤卡衣服的男售货员也喜欢招呼她。
        王力红和杨小华、陈晓克、李英子在同一天戴着比胸脯还要大的纸花下到锦绣,当时的供销社只有两间泥房,一间卖日用品,一间卖农具。七年的时间,连布匹挂钟都能卖,售货员也换了几个年轻的。女售货员们在下午,人稀少的时候猜测王力红的年龄,有人说二十七,有人说二十九,有人说看王力红走路,左一拐右一拐,骨盘子是散的,像生过孩子的妇女。说这种话的人立刻遭到谴责。她们说:“糟践人还能怎么糟践,人家也是离爹离娘,下到咱这地场儿多少年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售货员们经常低伏在柜台上重复说这些话。
        王力红说她要买脸盆。只有一种花色,盆底是一枝干的蜡梅,花上压着红的字: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王力红选了一只色彩最鲜艳的。捧着新脸盆,王力红还巡视了供销社的全部柜台,包括马嚼、马鞍、木耙、连枷和两种盐,一种是七分钱一斤带土块草末的马料盐,一种是一毛四分一斤的食用粒盐。两只一尺长的小花猪沿着柜台的边缘欢快地练习追逐奔跑。王力红懒洋洋地离开供销社。
        有人问:“大王,抱个盆子干啥?”
        王力红说:“买个尿盆儿。”
        王力红想:这么大长的天,还能做点儿什么?锦绣三队集体户就在公社大院背后不足一百米。锦绣这地方在很多年前叫烧锅,意思是出产粮食烧酒的作坊,在出烧酒以前,是绝无人烟的无边荒原,五道沟两边长满芦苇,白毛毛的,迎着四季全无遮挡的风。1948年,烧锅在秋冬交替的季节改叫了锦绣。当时,烧锅来了土改工作队长,农民叫他张八路。戴着眼镜,说话的时候,镜片慢慢蒙上一层霜。他擦着镜片说:“这么好的黑土,能攥出油,改个新名儿叫锦绣吧。”农民们稀稀落落地站在坡下,夹紧了破棉袄。他们说:“做个近曲眼(近视眼)是不易,那玩意儿在眼前起霜。”从张八路以后,再没外人来,一直到知青下乡。知青刚到锦绣,年轻的王力红把行李放在锦绣三队,和几个女知青去公社找老书记,要求转到艰苦偏远的地方。老书记说:“毛主席告诉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没说知识青年都到屌远的地场去,这么冷的天,你们快回去!”其他集体户的知青说:“锦绣三队的人下的什么乡。口袋里有钱随时能花出去,没有这么享福的知青。”因为这话,几乎挑起了方圆四十里规模最大的打斗。铁锹镐头都提到了旱道上。当年锦绣三队的知青只剩下王力红一个。王力红回忆那场面,只说四个字:“唬×朝天!”
        
        第一部分 有蜡梅花的搪瓷盆(2)
        
        锦绣三队和公社大院之间隔着一座永久性的粪堆,有人民公社那年,已经有它了。春天,夏天,秋天,知青躺在炕上总能闻见发酵的马粪味。王力红抱着新脸盆绕过粪堆,特别肥沃的粪土里生出肥壮野草,开了密密麻麻的白花。集体户里几个女知青本来在刷洗一只咸菜缸,她们发觉缸底能收拢和美化人的声音,争着把脑袋伸到缸里面,憋出细声唱歌,每个人都头朝下唱一遍《翻身农奴把歌唱》。猪到她们脚下钻,嚼着玉米秸中间残留的玉米棒子,猪的牙齿简直太好了。
        王力红进门以后说:“谁也别碰我新买的这盆,这是我的专用尿盆儿。”
        女知青们都听见了,有意地不理会王力红,继续唱歌,她们都晚于王力红下乡,年轻时人有优越感。
        王力红放平自己的被褥枕头躺下。王力红想:坐着不如倒着,还有比倒着更舒坦的事吗?最近一两年,出现在王力红梦里的物体全部又肥大又松软又懈怠。睡了一会儿,王力红看见太阳还在天顶上,她躲在房门后,换了几件衣裳,最后决定穿那种没有袖子的花短褂,几乎是女知青们睡觉才穿的那种小衣裳。现在,王力红走到门外,最耀眼的是她的两条精白的胳膊。
        锦绣三队集体户的几个男知青在大粪堆前面。郭永光着上身,蹬住一辆手扶拖拉机的后厢板。他正用心地卷出一支特长的烟,有二十公分长。他们轮流传递这支长烟抽,一起吐出水母一样飘浮不定的烟圈。王力红白晃晃地过来了。
        一个知青说:“瞅瞅咱户那人,穿件什么衣裳出来!”
        郭永把抽了一半的烟递出去说:“知识青年的脸都让她给丢尽了,挡住她,不让她过去!”
        男知青们挡住了路,除非王力红从粪堆顶上或者路边的沟底绕过去。
        郭永说:“压道机太宽,不能过!”
        另外的知青们说:“苏修坦克休想过去!”
        王力红说:“好狗不挡道!”她的胳膊被几个人掐住,他们说:“全是荤油!”
        
        13.热闹
        
        两辆解放牌卡车直接从城里开到了锦绣,新知青全从车厢里往下跳,扑着身上的尘土。上车的时候,人人都领到了红花,他们不把它挂在胸前,反而拴在新领的生活用品上,笊篱、铁锹把、汤勺上。车一开动,红纸花被高举起来飞舞。还没出城,有的花已经挂到树上,碎了一朵花,车上一阵跳跃狂呼,到锦绣的时候连红纸屑都没了。
        六十多个新知青满院子走动,见到树,见到墙都摸摸。现在,王书记站在一把椅子上讲话,他讲到用力气的地方,椅子也随着他用力。
        一个头发很长的人,非常敏捷地翻进了空着的卡车车厢。
        司机从后视镜看见了,司机挺起来说:“你上来干什么?”
        翻车的人抱一只大书包,努力缩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他说:“叔,我一年多没回家了,把我捎带回去,看一眼我爸妈。”
        司机说:“也不吱一声儿就扒车,你先下去,我还没送完这帮,你上来搅什么!”
        长头发的知青缩得更小了,他说:“叔,你看我这么瘦,靠在哪儿都是个扁儿,丁点儿不占地方,我蔫巴地就搁旮旯里蹲着,叔,你别撵我!”
        司机心软了,闭上眼睛听王书记喊话。王书记从椅子上跳下来,新知青拥向食堂,每个人领四个肉馅包子,一只包子占满一只手,只能拿衣裳托住热包子,就地坐下。人到了这么宽阔的地方,随处都可坐可躺,跟家一样。吃过包子,上厕所的人多了,女知青们看见后院粪缸里的蛆,吱吱叫着跑出来。
        
        第一部分 有蜡梅花的搪瓷盆(3)
        
        赵干事吃过了肉包子,脸上有了光。他说:“妇女们不能怕茅房,以后都在大地里方便,想找这样分男分女的地场儿都找不上。”王书记对赵干事说的话不太满意,王书记想:干部!说话没有政治水平,嘴上没派站岗的!王书记站到汽车驾驶室的踏板上,他说:“大家都吃饱了,有了劲儿,唱一支革命歌曲!”一个脖子上围条白毛巾的新知青说:“头儿!刚吃了包子,想喝水了,嗓子发干!”王书记只好又跳回地上,他安排赵干事带大家去光荣室参观。光荣室在一间空房子里,墙壁上展示了锦绣历年得过的奖状。而新知青都去看锦绣公社的挂图,图上所有画了五角星的就是知青集体户,一共三十六个,他们都问赵干事,自己将给分配到什么地方。
        这个时候,有一个脑壳比较大、剪很短头发的新知青挨住满手是包子油的王书记,他说话的声音极小却又极清晰。他说:“书记,要化肥吗?”王书记马上转过身,盯住新知青的脸。
        王书记问:“你说化肥?能整多少?”
        新知青说:“咱换个地方讲。”
        赵干事对乱哄哄的知青们说:“咱们锦绣公社,方圆四十里。”赵干事介绍锦绣的时候,王书记领着大头短发的知青到公社小走廊的尽头,抹过白粉的墙壁上到处是鞋底蹬踩的黑脚印。由于头发剪得短,新知青的脸盆显得非常大。王书记想:这孩子多么年轻!
        新知青说:“你要多少,说个数目。”
        王书记说:“啥时候到?”
        新知青说:“你想什么时候到?”
        王书记说:“眼下就要。”
        新知青说:“得回去找我爸。”
        王书记奔跑着到了供销社,叫起正睡午觉的拖拉机驾驶员。书记说:“有个人,你给我送乘降所,要赶下晌的火车!”大头大脸的新知青一点儿也不急着上拖拉机,他向王书记要一份证明,要求写清,他由锦绣公社派驻进城办理公事。王书记急忙写。王书记想:现在,城里人越学越精了,待在城里还要写证明!王书记问:“你叫啥名?”新知青说:“高长生。”
        两个健壮的农村妇女抬着巨大的蒸笼穿过公社大院,新知青们全从光荣室里跑出来,他们给这件大东西吓了一跳。很多的鸡都随着蒸笼跑,啄上面的面丁儿。
        赵干事拿着新知青的名册,看见有人叫马列。他说:“谁叫马列?有叫这名的吗?”马列正在井台上试辘轳,放着柳罐。他说:“到!”马列是个瘦高个儿,背黄帆布书包。赵干事说:“真有这人,真是叫啥名的都有,还有敢起名叫马列的!”
        从解放牌卡车开进公社大院,一直有几个人靠住公社大墙坐着,懒散地平伸出很长的细腿,破洞的裤子露出两块结实圆滑的膝盖骨,半眯着眼睛抽烟。小协理员挨着墙边过去说:“坐这旮干啥!”
        他们说:“看热闹。”
        赵干事呼唤新知青重新上车。两辆卡车将沿着旱道,分别向东向西,把他们送到集体户。院子里尘土终于消散,看热闹的知青拍着屁股到食堂去搜索露馅的包子。他们说:“捡点儿狗剩儿吃。”荒甸子屯的刘队长也坐在灶前吃包子。知青们说:“我们亏了,下乡那天吃掺榆树叶子的忆苦饭,这帮小犊子,吃上肉包子了,忘了本。”
        小协理员问刘队长为什么不跟上汽车回家,刘队长呜呜地说:“不稀得(不屑)看见退伍兵,他今儿个正起房梁上房架,我瞅他生气!”食堂的老师傅递过白铁酒壶。老师傅说:“没有看那小子不来气的,喝酒!闹腾完了喝口酒解解乏。”
        
        第一部分 半块增白肥皂
        
        外来的人不明底细,像锦绣这种小地方,不配有一间红卫照相馆。团结七队集体户到全县巡回演出《沙家浜》的时候,有一个会翻跟头又会照相的知青,戴四块瓦棉帽子的老书记喜欢会唱会跳的。他说:“样板戏户就要干样板戏,不用下地。”团结七队集体户走了半数以上的知青,没法唱全出戏了。老书记把会照相的知青叫到公社,腾一间房子,让他给人们照相,附近百里的农民带着老小都来锦绣,照了平生第一张照片。老书记走掉以后,照相的知青也回了城市,照相馆还在。这时候公社换成了王书记,他叫自己的侄子王树林接了照相馆。
        王树林刚从农村中学毕业,买一件有四只口袋的上衣,一双新胶鞋来到红卫照相馆。他的脸颊两侧都是紫红色的皮肤,仔细看是密乱的毛细血管。王树林经常站在照相馆门口没有事情做,感觉照相馆太没意思了。他想停止营业,随时就把门上的铁拴闩上,向地里走。
        看见庄稼地里休息打闹的人们,围着林带疯跑,王树林才知道人闲着才最难受,他经过几棵桃树到王书记家说:“三叔,我一个人闷在黑屋里没有啥出息,你把我整到城里,整到矿山也行。”王书记说:“你能给我占住照相馆就是福分。我最不爱听谁说,锦绣丁大点儿的地场儿也烧得开个照相馆,你好好待住,这和进城没啥分别,城里人最享福的就是闲待着,不出力气还拿一份钱,你现在不正是这样?这是共产主义好生活了。”王树林听了一些训导,晃着出了王书记家,井架后面躲着的一些孩子都知道他的绰号。孩子们喊:“王大干净!王大干净!”
        王树林的母亲坠着腰,移动着最大号的黑瓦盆,她准备在好太阳底下晾晒豆酱块儿。她居然也不叫王树林的名字。母亲说:“大干净你过来,帮我搬酱块儿。”王树林故意慢走。母亲说:“滞扭啥你滞扭!跟具体户那帮人学不出好胎子,领子洗得比脖子还白,不扎眼吗?你跟人家比,人家能抽回去,你能上哪儿?抽筋拔骨的,瞅见你就窝火。”王树林在任何地方都不愉快,他到供销社去,售货员马上说:“王树林,又来买增白肥皂了?我切去一溜儿,只剩下半块。”
        现在,王树林坐在照相馆里,看见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从旱道上下来。女人说:“能不能照相,在相片上写字。”王树林说:“写啥都能。”女人给两个女孩拍合影,王树林说:“娘仨照到一块儿多好。”女人说她不照。王树林拿圆珠笔问写什么字,女人说:“写第七年。”王树林说:“这叫啥,不成个话,人家都写峥嵘岁月啥的,火红年华啥的。”女人说她就要写第七年。王树林说:“交钱吧,四毛。”女人说,该到领照片的时候才交钱,王树林不同意。
        女人说:“你是老农的规矩!”
        王树林说:“你不是老农,你是个啥?”
        女人放下四毛钱,拉上孩子走了。
        后来,红卫照相馆又寂静了很久,王树林坐在门外的树墩上看旱道。一辆挂了三匹马的大车经过门口,车上坐满了人,后车板上坐着三个,一看就是知青。王树林看他们的军帽都洗白了。三个人突然跳下车说:“你!照相馆门口那犊子,你瞅什么,肉皮子发紧,爷爷是给你瞅的吗?”他们步伐奇怪地大,跑下旱道,一个人抓掉王树林的帽子说:“犊子还垫帽檐,装什么大辫蒜!”另外两个用力踢了王树林两脚,回身飞快地去追马车。王树林摔打着帽子,心里堵闷,他拉上门栓回家。母亲在门框上窗棂上都插一撮青艾蒿,连箱盖上的毛泽东瓷胸像两侧肩膀也搭着艾蒿叶。母亲看住王树林,淡淡地瞥眼睛。
        
        15.谁叫你写检讨书
        
        陈晓克和小刘赶着牛车到锦绣已经是下午,连四野里的庄稼都不再精神油亮。陈晓克交代小刘到粮站买粮,是向第一年下乡知青供应的大米和面粉。小刘说:“缺一条口袋。”陈晓克说:“你找根儿麻绳,见过葫芦吗?在中间扎上,小米在下装截儿,面在上装截儿。”小刘说:“你上哪儿,户长?”陈晓克说他有点儿要紧事儿办。
        陈晓克跑到供销社,到柜台上要一张白纸,借一支笔,找块有玻璃的柜台写检讨书,写不该动手打仗,以后不犯之类。认识他的女售货员说:“就写这么三两行?你得加上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
        陈晓克说:“你推我下枯井吗?”
        公社大院里只有食堂的老师傅在晾晒洗锅的刷束。老师傅也认识陈晓克。他说:“晚了一步,碎包子,我给你收点儿。”陈晓克说:“我操,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老师傅说:“又下来一拨具体户的,赵干事往下送人了。”陈晓克说找王书记。老师傅说:“许是走了。”陈晓克举起检讨书说:“我给他捎的信。”老师傅说:“你瞅屋门,没上锁的就是他的屋,给他搁桌上。”
        陈晓克进到无人的走廊里。他说:“就这屋没锁。”他用劲踢开门,王书记正和几个人围坐在炕桌周围。王书记皱着脸说:“你干啥!”
        陈晓克慌了。他说:“当是没人呢,谁知道一屋子。”
        王书记跳下地。书记说:“你到底干啥吧?”
        陈晓克说:“我来交检讨书。”
        王书记说:“啥检讨书,啥事检讨?谁让你写检讨书你找谁去!”
        陈晓克拿着那张纸,走到大院里快杨下边。陈晓克想:没检讨书这事儿?他把检讨书上的名字用唾沫弄污掉,把整张纸倒贴在公社走廊的一块玻璃上。现在,陈晓克身上轻松多了,飘飘忽忽。他是饿了。
        小刘和黄牛都在粮站门前的草沟里,陈晓克看见小刘提着中间扎住的粮食口袋,他说:“快来吃包子,肉馅,白拿的。”
        小刘蹲下开始啃包子,连手指头都给咬了,啃到第五个碎包子才定住神,看见陈晓克蹲在十米以外的青草里,腮鼓得浑圆。又过了一会儿,陈晓克站起来,才看见站在前面的小刘手上空了。
        陈晓克说:“没少搁肉。”
        小刘说:“回户吗?”
        陈晓克说:“不回户上哪?哪要咱这号儿人。”
        黄牛认出了回家的路,主动又快乐地快跑,黄牛想象着草料里的碎豆饼和高粱粒。陈晓克说:“马脖子三队队长,看我哪天把你撂倒,一棒子闷蒙你!让你满脸淌血,让你唬弄老子交检讨!”

发表评论

seccode

最新更新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