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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北京

发布: 2008-12-19 09:45 | 作者: 筱桦



    
       四
      
       野驴说,你一定觉得我很风光吧?
      
       野驴说,你一定想知道我是怎么混到这一步的吧?
      
       吕家荣点了点头。
      
       野驴忽然缓缓念道“浮世堪惊老已成,虚名自笑今何用”。 家荣,如果时光可以倒转,我真的愿意回去……哪怕再去当孩子王。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说起来大概有十多年了。这十多年里,野驴去过不少地方。上海、深圳,哈尔滨,最后在北京落了脚。找的活路不少,但都上不了档次。虽不至于像蚊子落魄到建筑队扛沙袋做小工,但无论到哪,都是从最底层干起。即使在广告公司干文案策划,也得跟着营销人员去“扫街”“站街”,挨个商铺问要不要做广告,站在路口往行人手里送传单,掖报纸,一千份二十块钱……这些还都好,还不算太累,他干过最苦最吃不消的是送纯净水。送纯净水体力耐力都要好,冬天用水少挣的钱少,赶到夏天天热,要水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催命似的。最倒霉要数碰到停电,用户是高层,十一二层,扛一桶爬楼梯上去要歇三歇。那天他的点子要多背有多背,一天遇到三户停电,一个十层,一个十二层,一个十五层,送完最后一个十五层,他感觉自己马上就不行了。好容易喘过来,到医院一检查,说是心肌炎。累的。他摸出电话立刻炒了老板的鱿鱼。
      
       从此再找工作他就有些挑剔,拣自己干得了的干,挣钱要紧活命更要紧。当然,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是口袋越来越干瘪,以至于居无定所、交不起房租、一年搬十二次家、到了月底口袋里只剩几块钱……好在年轻是他的资本,有苦捱捱也就过去了。因为身处最底层,混穷的人来自天南地北,人数颇多,慢慢的都认识了,要饭的帮着叫花子,大家都互相帮衬着找活,这个不行就干那个,反正不怕找不到事做。总体上说来,那几年物质上是窘迫些,但是精神上是绝对的自由。后来,他依仗着自己文字功底好,成功地做了两个楼盘的广告文案,引起了上司的注意,一直做到现在。
      
       野驴说长话短说,你知道我的上司是谁吗?
      
       吕家荣摇摇头。
      
       就是安排大胡子让你改剧本的张总;就是刚才答应往外捞蚊子的张总;就是提拔我抬举我的张总。你不是对她感恩戴德吗……
      
       吕家荣说是啊是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咱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不是?
      
       忘恩负义?知恩图报?野驴笑了,笑得很凄惨,很难看。还有比我更知恩图报的吗?上个星期六我们,我,和张总,刚领了结婚证。吕家荣大惊,张总是个女人?
      
       野驴伸出食指放到嘴边示意吕家荣别出声听他说。听说过“老牛吃嫩草”吧?我就是那把嫩草。家荣,我把自己卖了。价钱还不错。瞧见外面咱坐的那辆奔驰了吧?那就是物证,她送我的订婚礼物。家荣,我像不像娘们?瞧,还有订婚礼物呢!哈哈哈……
      
       野驴喝得头趴桌子上抬不起来,他竖着胳膊,凌空指点着说,家荣啊,你知道那个张总张惠云,是谁吗?吕家荣摇摇头。野驴说你连她都不知道还想在北京混?张惠云……张惠云……张惠云总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啊。
      
       从野驴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吕家荣知道张惠云是北京商界成功人士,名列北京知名女强人之一。此人处事风格相当剽悍,雷厉风行极像男人,手下有房地产公司、连锁超市、文化公司等等系列产业,据说家身早已超过亿元,是个不折不扣的亿万富婆。此人诸事皆顺,唯有婚姻,曾经结过三次婚,但不幸的是那些男人都命薄福浅,死下俩离了一个,最让人感到遗憾的是三任丈夫都未能留下一男半女。外界说张惠云命太硬太毒,克夫伤后。张惠云虽不迷信,可多少也受了点刺激,从那以后对婚姻不再报太大奢望,甚至开始游戏人生。反正她有的是钱,花几个钱就可以让身边的男人像陀螺一样围着她转,开心了取乐了,事业照样蒸蒸日上没耽误丁点。
      
       时年野驴也就是三十刚露头。彼时的野驴已非昔日的野驴,比二十多的毛头小伙子多了几份沧桑几分成熟,比四十多的熟男少了点世俗世故。野驴是南方人,南方人特有的洁癖让野驴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卫生习惯,尤其是个人卫生。无论处境如何困难,居住条件如何恶劣,他坚持每天洗澡刮胡子,最艰难的日子里,他把陪了他几年的一瓶价格昂贵的法国古奇男士香水兑上自来水用。尽管兑水后的古奇香水味道很淡很淡,淡的几乎闻不出来,可对野驴来说,只要喷了,心里就熨贴就舒服。
      
       整洁的仪表和那缕似有似无的香水味,让野驴从众多打工者中脱颖而出。在张慧云的眼里,野驴如同一株清新的兰草――女人没有不爱花花草草的。前面说过,张慧云嫁过三个男人,自然知道男女情事的妙处。虽然她性格作派很像男人,但是骨子里多的还是女人的柔媚。大都市的女人善于保养,出入车接车送不见阳光曝晒风雨吹打,外有防晒霜保湿面膜精华素加上锦衣华服穿戴,内有美体衣按摩胸罩帮着收腹挺胸提臀,鲜花、美酒、掌声不断;名气、财富、地位与日俱增;身边如同蚊蝇嗜血般一拔紧似一拔的年轻异性大献殷勤……日子过得舒畅,人看上去非常光鲜靓丽。野驴与她并肩而立,在年龄上绝对分不出伯仲。至少外观粗看上如此。
      
       彼时的野驴,常望着她袅娜的身影想入非非。
      
       是谁说过来着,大意说社会是一个大舞台,每个人都是演员,做着最本色的演出。
      
       这两人半真半假入了戏,
      
       逢场做戏,一旦入了戏便难分真假。反正在野驴的眼里,高高在上的张慧云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他自然就是杨过。
      
       女人一旦动了真心上了路,再想踩刹车就有些困难。要说到床上的活儿谁做的好谁做的坏,谁更威猛谁偏细腻,对女人来说也就那么回事,并不显得多么重要,通常、也许、大概就是那么回事。张慧云这几十年的人生里不能说是阅人无数,也可以算得上是历经风雨。单纯的性事,如果没有其他的背景作依托和约束,是持续不了多久的。但是她唯一富足的就是钱财,钱财让她在更换男性面前拥有足够的资本。年龄?年龄算什么?财富的堆积足以让她忘记自己的年龄。想回到十七八当然不可能,也没那个必要。找国内或者国外最好的医院,僻如韩国,拉拉皮抽抽脂,花个三万五万,或者再多点也无妨,高科技能在瞬间让她找回十年八年好光景,让她青春依旧、芳华常驻。那感觉,妙不可言。她由此大发感慨道钱真是好东西,不能不爱;也由此,她更深信,她爱钱,也一定会有比她更热爱钱的。理论联系实践,她的推断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看着躺在她床上野驴等帅哥,她一次又一次品味着这种难以言喻的可爱。
      
       开始的时候是张慧云追野驴,无非就是封官许愿赐金。张慧云再是保养有术,也终究抵不过岁月蹉跎。幕拉开就有合上的时候,而她,终有卸妆的时候。按生理特征来讲,女人进入三十岁就已经开始步入衰老,张慧云是个快要五十岁的人,即使再会保养,那种暮气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时间这东西从来不骗人,骗人的只能是人自己。
      
       男人则不,到了五十岁保养得好依旧可以说青春不老。
      
       毕竟是比野驴大了十多岁,脱下美体衣的张慧云躺在床上与普通的女人并无二致,皮肤松的可以拎起半寸高,乳房干瘪的像个布袋,拉过皮的脸上表情单一即使微也让人感到生硬;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是眼睛,因为拉皮想割掉了部分眼袋的缘故,眉梢总要往上挑,给人一种戏台上扬眉亮相的感觉。张慧云人整体偏瘦,即使做爱做到最高潮,野驴也不敢忘情动作,一是怕碰散了这堆老骨头,二是冲撞时感觉非常不好,硌得身体哪哪都疼。但是野驴一直努力保持良好的工作状态。他不敢不努力工作,要知道,活干得好坏直接关系到自己的饭碗,和饭碗里饭的质量。
      
       张慧云一边手抚着野驴充满弹性的、紧绷绷的肌肤,一边在心里感慨万分,还是年轻好啊!可是她不得不面对现实,时光不会倒转,年轻再好也不会重新回到她身上。此时的张慧云产生了想拿住他、占有她的念头,她开始心怀叵测,想与他共同厮守以后的人生。
      
       男女之间发生关系很有意思,第一次难,第二次顺水推舟,第三次就直奔主题那么简单。可对野驴来说,这简单的工作做起来一次比一次困难,不是他不努力,而是他的老二不争气,每次都要好说歹说做半天思想工作,甚至虚拟了一个美人做意淫对象才算勉强完成任务。
      
       野驴最初的本意不能不说有些猎奇、有些投机,现在吃到了苦头,哪里还管她是不是“小龙女”,就想脚底抹油赶紧开溜,可架不住张慧云的糖衣炮弹攻势凶猛,几乎让他浑身瘫软,毫无招架之力。频频相约的柳前花下,从五星级饭店的玫瑰到星河浪漫的车流;从宝马香车到名牌内裤,张慧云一沓一沓硬通货瞄准的个个都是他的死穴。野驴再不用往香水瓶里兑自来水了,男士专用香水他有七八瓶,且瓶瓶不同,哪一瓶卖了都够一家三口吃上一两个月。站在昔日一起打工的伙伴面前,他牛的不能再牛,用一个形容女人的词来说,他简直是“光彩照人”。
      
       但是野驴痛苦极了,当初他接受张慧云,一是为手里能有个安稳饭碗,二是虚荣心在作祟;三则是图个新鲜。小姑娘有小姑娘的妙处,半老徐娘也有半老徐娘的风骚。死吊在一棵树上,除了证明你的无能,说明不了什么,这是公认的法则,野驴也深以为然。可被富婆一通狂轰滥炸,野驴早已神智不清,分不清东南西北,谷子与稗草有什么不同。一边感叹人有了钱就是不一样,做梦一样大把花着流水一样的金钱;一边又自怨自艾,勉强捡起自己残留的一点自尊心,为自己到底要不要吃这碗“软饭”大伤脑筋。
      
       张慧云可不管他怎么想。她是商人,在商言商,付出了就要有回报。就在她豪华的办公室里,两人像做生意一样摊牌了。当然,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因为结果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行,或者不行。
      
       两个逢场作戏的男女,如今都向着与自己初衷相反的方向缓辔而行。
      
       对局的结果当然是张慧云取得了绝对性的胜利。用野驴的话说,他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野驴说,知道我这段时间为什么不愿意和你们见面吗?我怕你们嫌我脏。我都嫌我自己脏。上大学的时候你们都叫我假干净,我现在才知道,你们叫的一点也不错,我是假干净,真的是假干净。
      
       吕家荣趔趄地走过来,无言地抱住了野驴,他实在想不出来怎么样安慰他。
      
       野驴说,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在她眼里只是个性,性器。野驴挣开吕家荣的怀抱,趴在桌上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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