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野驴果真有点能力。第三天打来电话，说家荣，现在记者编辑这活不太好找，杂志社报社到处都挤得满满的，还都是些小年青。我看这活儿也不适合你，就咱这岁数让咱满街找新闻拉广告当马路橛子，想想都失败。何况还挣不到钱……野驴叽哩哇拉说了一大串，全是干记者不挣钱容易，不适合他什么的，吕家荣这耳朵听那耳朵冒，心里无比失望却又无可奈何，嘴里只能是啊是啊答应着。
未了，野驴说我有一哥们，手里有一本子，不行你试试？吕家荣心里直打鼓，说剧本吗？好啊，我试试。
野驴见他答应的爽快，就在电话那头说那我就跟他联系了，先一起吃个饭再说……最后又叮嘱他说，咱自己弟兄说话直来直去，跟他们说话多少得拿着点儿，别让人觉着咱是新手……新手要不上去价。
吕家荣自然满口答应，知道野驴都是向着自己的话，怕那些人看自己答应的痛快，小瞧了自己。
不大不小的饭店，门面装潢的倒还可以。客人还没来，吕家荣在大厅里候着，左右打量一下饭店的设施和小姐的着装、微笑，感觉饭店含金量不低，摸了摸屁股后的口袋，里面装着他来京的全部家当，估计应付这一顿饭应当还没有问题。吕家荣暗暗祈祷，但愿事情谈成，能有个好的开始。
来人都是总。老总。除了吕家荣。看得出这些人对野驴颇为尊重，一口一个叶总叫着。野驴只说吕家荣是他同学，大学同学，就再没提其他。一伙人在一起胡聊，天南海北的扯，并没有涉及野驴事先透露的主题。吕家荣心里有点小急，心想这顿饭总不能打了水漂，总得有点收益吧？于是便引出一个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旁边一个老总的随从跟了几句，两人聊了聊从前的单位，以前的工作和现在停薪留职什么的，吕家荣刚说到兴头上，野驴又把话题岔开，大家自然又都跟着野驴扯起来。吕家荣心里有些不痛快，话也少了。
酒喝的差不多了，野驴这才把话转到本子上，说他跟张总打过招呼了，张总也看过吕家荣不少的东西，知道吕家荣的才华不是一丁点，有意让他试试。坐主宾位置上、穿件文化衫的长头发男人――陈总――略微沉吟一下对吕家荣说行啊，既然是张总吩咐了，我叫人把那个剧本发给你，你帮我改改！
吕家荣说改剧本？原作者能同意吗？陈总说同意。作者因为手头接了另外一场戏，忙不过来，交给我们全权处理了。要不是张总……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吕家荣这才明白这场酒的关键还不在野驴这儿，而是姓张的老总，野驴借的张总的面儿摆下这桌子酒宴，给他揽下的活计。只是张总是谁？他认识吗？怎么会赏这么大个脸……又是感激又是不解，吕家荣一直用眼睛盯着野驴，野驴却根本不看他，只和长头发说话。
酒足饭饱接近尾声，一片欢歌笑语中宾客散去。吕家荣起身去买单，小姐说叶总已经安排了。吕家荣回头再想客气客气，野驴却示意不必在意。吕家荣心里万分感动，这顿饭钱搁谁身上都能掏得起，但那情分委实金贵。
人都走了。野驴招呼吕家荣上车，提及刚才止住的话头，只说北京机会是很多，但是人情却并不见得有多厚，大家早已习惯个人忙个人的，无关的话无关的事尽量少说，说了也无用。比如像停薪留职什么的，人家才不会多关心，说多了只会落个笑话，容易让别人看轻。话说到这份上，吕家荣只能频频点头，感觉脸上一阵阵燥热。
话又重新回到剧本上，吕家荣说那剧本我就先改着？野驴说先做着再说……我知道这活儿对你来说有点屈才，可大小也是个活。八成人家想试试你的身手呢。
吕家荣说是啊，先练练手也不错。吕家荣还想问张姓老总是谁，有机会他想亲自谢谢人家，但看到野驴根本没有提的意思，自己也不好张口问。
吕家荣还没到家，大胡子的助手已经打来电话，说本子已经发到了他的邮箱，还请他费心修改，陈总也就是大胡子老总还特别关照，说既然是张总介绍的人，肯定不能慢待了，稿酬按甲等支付，先付一半也就是五仟，要吕家荣给个帐号，他们直接打到卡上。吕家荣连忙说谢谢，给了自己在建行的卡号。有心问问张总的情况又觉得不妥，还是给野驴打了个电话。野驴说给你就收着，按时把稿子给人家就是，提起张总，语气却冷漠起来，只说是自己的朋友，他不必多介意。
吕家荣看剧本，稿子一般，作为剧本来说转折不够，也就是人物冲突不够，矛盾激化不够，而且细节刻划不明显，语言太平淡没让人物站起来。依吕家荣的功底，铺垫些细节、制造点冲突，让该高的高上去，该低的低下来，应当说是小菜一碟。但是说说容易做起来还真有点难度。无论如何，你得进戏，进入角色与剧情之中。又因为野驴说过这个剧本大概只是块探路石，吕家荣并不敢怠慢，改好又放了十多天，又细抠了一遍才交了稿子。
邮件发出去，第二天就有了回信，说剧本改得很好很满意，剩余的款子已经打到了他的卡上，希望有机会再合作等等。吕家荣有些不相信事情竟然如此之顺。前后不过个把月，一万块钱就到手了，到底是北京机会多啊，吕家荣顿时信心成倍，简直就要喊出北京我爱你这样的口号了。13280284126
给朋友发短信，朋友回的很快，说祝贺你开张大捷，这预示着你在北京的将来无限美好！另一位朋友也回了短信，表示祝贺之余说北京就是这样，开张吃三年，三年不开张。吕家荣不知道这话是褒是贬，当然也可能是实情，只当他是在嫉妒，也没往心里去。
给老婆打电话报喜。老婆回了一句，我不缺钱，只缺老公！吕家荣安慰她说面包会有的，老公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老婆回了一串字符组成的哭脸，说我的眼睛流汗了，又回了一个红脸的在飞吻的小人，说是儿子要她发的。吕家荣的心里热乎乎，回到你还不如儿子能给我鼓鼓劲，替我亲亲他。
开张了总要庆贺庆贺。过了些日子，吕家荣给蚊子打电话，蚊子像个壁虎趴在六楼窗外给人家拆空调。七月骄阳烤着，蚊子身上每个毛孔都完全张开发，汗绝对不是一个个冒出来，而是一股股往上涌。蚊子几乎晒虚脱了，膀子上的安全带把皮肉勒得又红又肿，汗一蛰跳着脚疼。听到吕家荣的电话，蚊子立刻感到一股恶气往上冲，说好啊，到底是你小子有种，有能耐，随便写了几个臭字，一万块钱就到手了！我操，你不是在抢钱吧！？
吕家荣说几个臭字？你说的容易，这是脑力劳动！哥们，是复杂劳动……
蚊子说屁！天下文章皆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你那也配叫复杂劳动……别说了，反正你这钱来得容易，得狠狠放你点血才成。
吕家荣也有财大气粗的感觉，说打土豪分田地是吧？行，你随意，我管够。
又给野驴打电话，打了好几遍没人接，到了傍晚好容易打通了，野驴却说在外地，来不了。多少有点扫兴。
好在还有蚊子。蚊子还带了一个女孩，说叫陈丽娟。陈丽娟个头不高，皮肤粗糙，五官中唯一可圈可点的是眼睛，看上去还算机灵，至于其它，都比常人大了一圈，大脸大嘴大蒜头鼻子，吕家荣想到一个字“蠢”。陈丽娟落落大方，打完招呼，直接拎起菜在过道里忙乎起来。蚊子半靠在床上冲他一扬头，那意思是怎么样，陈丽娟还行吧？吕家荣看着陈丽娟里外倒腾的小短腿，而且还是罗圈腿，竭力克制住嘴里那些随时待发的刻薄的话，点了点头。陈丽娟显然不符合吕家荣的审美观，在他的眼里，这样的女子根本够不上“还行”。但是为了尊重和蚊子的兄弟感情，吕家荣还是基本上做到了尊重女士。
吕家荣原本计划着请他们到饭店里吃一顿，但是蚊子说饭店里人太多太乱，还不如在家里拾掇点，菜他负责采买、下厨，保证比饭店做的还好还实惠。吕家荣只好答应。果然，蚊子买了满满一大篮子菜，鸡鱼肉蛋全有，甚至还有螃蟹。不到二百元的菜金自然由吕家荣出。蚊子说剩下的就不找了啊，权当跑路费。
吕家荣借来了十几个盘子，菜是陈丽娟做的，谈不上好吃，但是够辣够咸。一问果然湖南长大的辣妹子，吕家荣没安好心眼地问蚊子，到底享了享不了这妹子的福。蚊子倒也没太扭捏，悄声说啥都好，就是痔疮老犯。
有爱情润泽着，蚊子眉眼放光脸上透着舒坦。陈丽娟收了碗筷去洗涮地空档，蚊子摸出烟给吕家荣点上一支，说饭后一棵烟，赛过活神仙。小屋里顿时有了一种平常不常有的滋润，两人都眯着眼看一团团的烟雾在空中浮动。好一会儿，蚊子说家荣给你说个事儿。吕家荣用鼻子哼了声。蚊子吞吞吐吐地说一会儿……能不能出去下？吕家荣没听清，说什么？蚊子扭扭捏捏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善解人意？非要我往明白了说。一会儿我想用用你这小破屋。吕家荣这才明白，不由得破口大骂你什么东西，请你吃饭你还糟践我，你把我这当成什么了？滚！快点滚。
蚊子说别呀！千万别。哥，你是不知道，和上一个分手后我就一直没幸福过。也谈过，可只摸摸手哪成？越摸越渴。好不容易和这个发展到这一步，去旅店吧，太贵也不安全，真要给逮了，罚钱是小事，人家小陈怎么办？在我那儿吧你又不是没去过，一屋里住了七八十来个大男人，那味儿连我自己都嫌埋汰。就是退一步说人家不嫌埋汰，可他们都是离家小半年的饥荒汉子，哪个眼不瞪得贼大？别说小陈不敢，我也不敢。所以，家荣，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那滋味不好受。家荣，我叫你哥还不成？求你了，就这一次，行不行？
吕家荣心软了，嘴里却仍然硬道，滚你的蛋，少跟我套近乎。还就这一次？！我还不知道你？挣的仨瓜俩枣不都扔这破事上了……说清楚了啊，就这一次，下回爱上哪上哪……蚊子见有门，欢眉喜眼就要往外推吕家荣，说饭后百步走，啥病不会有，您去溜达溜达逛逛街。吕家荣看他这边嘴里感恩不尽，那边慌天忙地拾掇门窗往外撵他，差点笑出声来。
吕家荣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轻轻推开一条门缝，说大热天的，你关门关窗也不怕憋死喽！
蚊子嘿嘿笑着说你这不还有小电扇嘛，凑合着。咱知足。
吕家荣“呸”了他一口，重新关上门说，你到还真好打发！你小子“幸福”完了给我收拾干净，别弄脏了我床单！
没想到蚊子却又把门拉开一条缝，说哎，那什么，家荣，家荣，你回来……
吕家荣眼一瞪，说又怎么着？
蚊子从门缝挤出来，说好哥，你好事做到底，再拉兄弟我一把。小陈说下午想去买件衣服，我兜里的钱不多了……
吕家荣气得想踹他一脚，说你可真是蹬鼻子上脸，再无耻也不能无耻到这一步吧？噢，买菜的找零你贪污也就贪污了，我不说什么。可你借我的地“幸福”了，还要我再给你掏“幸福”辛苦费？我他娘的还不得给你整盘猪腰子？
蚊子可怜巴巴、认认真真地听完，脸上没半点不悦，仍然坚持着说就一回就这一回，我都仨月不发工资了。发工资我就还你！再说你刚发了财，你不帮我谁帮我？我这不正谈着恋爱嘛！你不也巴着我快找媳妇好早点回家？
吕家荣心又软了，软得如同一汪水，可以照见他们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在北京，还能有谁与他共同拥有这段经历呢？吕家荣嘴硬，说你就无耻吧你！长了张好破X嘴，哄死人不管埋。先说下啊就二百。就这一回。
被人扫地出门，还是在自己家里，还要腾地方让人家干那种事。吕家荣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走起路来也无精打采。走两步想想该脱衣服了吧？再走两步又想开始肉搏了吧？是什么体位？陈丽娟肯定不是头次了。吕家荣听人说过，女人经常不经常做这种事，从走路姿态上就能看得出来。那两条腿，想到陈丽娟的两条罗圈腿，吕家荣不由得笑出声来，让她绷直了，把儿子的小皮球放进去也会刚刚好。笑够了，吕家荣又觉得自己很下作，很不厚道，满脑子都是两人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的画面。那湖南妹子脸比盆大，是真正的银盆大脸，屁股、胸都大，不知道这会和蚊子在床上怎样折腾呢，就蚊子那身子骨……嘁，一口吞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希望蚊子同学坚强点，能多支持会儿。吕家荣胡思乱想，想的自己心里毛毛燥燥，似乎也想放上一炮才舒服。可放眼全北京城，自己没个认识的人，别说干那种事了，就是想要找个说话的人都难。吕家荣的心一下子拔凉拔凉的。。
说话间走到一书报亭，报纸杂志品种还真不少。吕家荣信手翻了翻，想看看有什么新闻。卖杂志的大妈慈眉善目，递过来一马扎，示意他坐下翻。吕家荣不好意思了，赶紧掏钱买了份晚报。看到杂志，吕家荣心里一动，他现在急需找人说说话，但是很显然，大妈不是说话对象。想了想，吕家荣跑到话吧拨通了小刘的手机。果然，小刘一听是他，先是惊喜地叫了一声，后又有些哽咽了，问他在哪，吕家荣说你说我在哪，在北京嘛！小刘又“哇”地一声，说吕哥你真的去北京了？吕家荣是啊，又故作轻松也有些显摆似的把改剧本的事说了，报酬嘛自然多说了些。小刘立刻说吕哥你行，你走出来就对了！北京是哪呀！？是咱们的首都，在首都的犄角旮旯蹲着都比窝在咱单位强……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大多是单位各部门的近况，总体上小刘说的多吕家荣说的少。最后小刘说吕哥，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下回我给你打，用单位的电话打。吕家荣用眼睛瞄了下计时器，两人聊了快十五分钟了，连忙说好，把自己在北京的号告诉她，并告诉她如果到北京来，可以来找他玩。小刘干脆利落地说，那是肯定的，必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