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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北京

发布: 2008-12-19 09:45 | 作者: 筱桦



   
       两人碰了一个。蚊子说家荣,我有些不太明白,你当小官僚当得好好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小日子过得也挺舒服,干吗也跑北京漂着?你真以为北京的钱好赚?又不是十七八。咱今年多大了?我记得咱俩同岁。三十六,我操,还本命年呢!
      
       吕家荣说可不,本命年。说起我来,嗨,也是一言难尽。你真以为“官僚”这么好当?我被这破官僚压抑的都快长白毛了。上了十多年的学,又工作了这么多年,到底混了个啥名堂?机关水深,不敢多说一句多走一步,见人就得笑,瞅瞅,吕家荣夸张地扯了扯自己的脸皮,说我这脸上的肉都快僵在一块了。是笑的。皮笑肉不笑啊。
      
       见蚊子不明白,吕家荣便解释说,见人就笑啊,还要笑的好看。天天一个模样能不僵硬吗?蚊子,机关表面上看去是一潭死水,波澜不惊,内里,却是沟壑林杂,凶险要命。吕家荣又说今年三十六了,再不出来就更没底气了。我认真想过,好歹就混三年,也看看自己到底有多点斤两,不行,回去陪老婆孩子,不再想三想四,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三年,不就三年吗,就当又玩了三年……
      
       蚊子夸张地吐了个烟圈,自己饮起一杯,半天才说还是你好啊,至少还有个退路,不像我们,家里都以为在外面混得挺好,自己只能打落牙咽进肚子里,苦也没处说。唉,我这辈子是完了,别想能混出名堂来,老死他乡一了百了……蚊子眼圈有点红,烟也抽得凶。家荣赶紧说喝酒喝酒。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边聊边喝,一会儿豪气万丈,好像明天就要在北京扬名立腕,那表情是不可一世的狂;一会儿又满腹心酸,似乎要看破世态炎凉,有说不出的惆怅。只消一会功夫,那瓶二锅头就光光如也,蚊子喝得多些,吕家荣也感觉到有些上头。但是野驴还没来,二人又要了二瓶啤酒。
      
       桌子上的盘子个个底朝天时,野驴匆匆来了。
      
       虽说有几年没见,吕家荣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变化不大。说的是容貌。早先说过野驴外型魁梧,人高马大穿什么都好看,现在看来,这人高马大的“好看”里又多了些内容。或许是几年来京华生活的锤打历练,早已把这个外乡小镇人的土气猥琐涤荡干净;或许是几年来京华生活的坎坷不平,早已把这个外乡人的野气霸气磨砾的一干二净。
      
       吕家荣眼里的野驴面色白皙,胡子刮得露出青茬,举止不紧不慢带着些书卷气;衣着看似简单,但从上到下无一不是品牌;态度也随和,跟衣着一样有坚持但不嚣张,总之怎么看都让人舒服。吕家荣知道这种舒服需要很多很多真金白银来支持。野驴从一介不知天高地厚、狂妄无知小子修炼到今天这种成色,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两人对视了一下,吕家荣笑着伸出手,两人在空中击了个脆响。
      
       蚊子喝得舌头都大了,还没忘记兴师问罪,说你小子总算来了。什么破事呀还非你不成?抗震救灾?奥运会?也不看是谁来了!你兄弟!是你“驴”兄弟!你摆得屌蛋谱。说吧,这酒怎么个罚法?
      
       野驴一点也不生气,似乎早已习惯蚊子的嗓门,说球,我摆谱?那边刚开始我就赶过来了,我还摆谱?野驴对吕家荣说哥们,今儿这酒我还真不能喝――开车来的。喏,就停在那儿。吕家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外面是停了辆车,野驴说对,就那辆。帕斯特。北京比不得别处,交警查的太紧!咱也不想找麻烦不是?吕家荣说那是,也犯不着找那麻烦。
      
       蚊子用鼻子“哼”了一声说,还说不显摆?!帕斯特!!咱见过车……吕家荣赶紧踢了蚊子一脚。
      
       野驴也不介意,让服务小姐又上了瓶啤酒,给吕家荣满上,对蚊子说行行行,全是我的错还不成?又回头对吕家荣说改天咱俩再好好喝。吕家荣说就是,我又不是住一宿就走,时间长着呢。
      
       野驴以茶代酒,简单说了说分手后的情况,他也问了和蚊子一样的问题。吕家荣不得不把先前跟蚊子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最后说我看你混得还不错,帕斯特都开上了。
      
       野驴好半天才说什么不错,车是单位的……你们眼里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那些“好”,那些不错都是表面上的,是驴屎蛋子表面光……谁过的谁知道。
      
       吕家荣不解地看着他,蚊子抢着话头说你别他娘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还“驴屎蛋子表面光”,你这不是寒碜我们哥俩?你这要还不叫好,我们哥俩那不得死去?
      
       野驴笑了笑,举着茶杯说我可没那意思。哎,想想挺没意思,别说了,别说了,咱喝酒,喝酒。
      
       蚊子乜着眼说你那是酒吗?
      
       野驴放下杯子没理他,语重心长对吕家荣说家荣,你来我没拦着你,但是现在,话我要说头里――我们是哥们,我得说实话,不说实话对不住你――你现在回去也还来得及。北京是个大平台不假,可也真的不好混。家荣你想想,北京不只是北京城的北京,也是全中国的北京,全世界的北京。全中国有多少个省?有多少人?哪个人的眼不都瞄着北京?这么说吧,能上北京、敢上北京来的,都不是一般人,都有点绝活,说是各省各地区的精英也不为过!大学生算什么?大学生太普通了,在北京刷盘子洗碗的服务员都是一等一的大本毕业!不好混呐!家荣,我可不是吓唬你,不信你问蚊子。野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见吕家荣面色难看,赶紧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来了总要拼一拼,不拼不甘心嘛。家荣,我倒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打算的?
      
       吕家荣说我?我你还不清楚。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全靠一支笔打天下。我想过了,编剧、记者、编辑,只要和文字有关的我都能干,只要能挣钱不犯法的我都能干。
      
       半天没说话的蚊子抬起头,指着野驴说,那就找他,找他准没错,他就在啥文化传播公司,牛人……
      
       野驴不理他,说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不过这年月吃文化饭的人太多了,尤其在北京,个个一肚子历史文化,连找的小姐都能跟你侃两句性文化……
      
       蚊子又接上话把儿,指着吕家荣说家荣,你这点可就比不上人家了。人家裤子一解、裙子一撩,两腿一叉就能来钱……野驴和吕家荣都笑了,都说比不了,真比不了。
      
       野驴又问吕家荣你写过剧本吗?眼下来钱快的要数写剧本。吕家荣说理论上应该可以,来之前我也找了不少这方面的东西看了,掌握了基本要点我想也没什么。
      
       野驴笑着说这样啊,那你就差些了。剧本这东西只怕没你说得那么简单,最好还是再熟悉熟悉。家荣啊,你要真的能写成本,不要多,一个好本子出来,你的名、利就都有了。眼下少的就是好编剧,到处都紧缺。
      
       是吗?吕家荣眼睛直放亮,驴,我真想试试,你帮我找找吧。蚊子抬起伏在桌子上的头,口齿不清地说,野,野驴,不相信,别人,你还不相信家荣?打小他就聪明,比,比咱们都聪明……来,喝,喝酒!预祝他成功!吕家荣夺过他手里的杯子,说喝喝喝,再喝就真醉了!今天就这样吧。野驴说也好。看看时间又说,还早,我带你们兜兜风,也让你们熟悉熟悉我们伟大的首都夜景。
      
       夜晚的北京灯火辉煌,别有一番风韵。大家上了车,蚊子没多大会就缩在后面沉沉地睡着了。吕家荣坐在野驴的右侧,看着野驴笔直的鼻梁,一缕长发滑过他的眉梢,吕家荣感觉着野驴比平常少了些什么?能少些什么呢?锐气、男人的霸气,多了些什么呢?忧郁?吕家荣暗暗在心里笑自己胡扯八道,还忧郁,屁!野驴现在顺风顺水,好的只怕不能再好,哪里来的忧郁!自己倒是该忧郁忧郁呢!
      
       天安门。西单。晚上的游人一点也不见少,地灯把柔和的色彩抛向建筑物、给行人增添几抹奇异色彩,恍惚迷蒙,给人一种错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让人不敢相信面前一切都是真的。顺墙慢行,隔不了几步就是一张座椅,座椅都被一对对恋人霸占着,耳鬓厮磨,拥抱接吻,见怪不怪敢跟路人对视。倒是瞧得家荣他们不好意思起来,心里暗叹着自己老了,当街拥吻,自己不见得有这个勇气。蚊子怪声怪气地说都是幸福的人呵!
      
       野驴笑着说,你也没少幸福啊!蒙的人家小姑娘五迷三道的。蚊子说那是哪跟哪,我那都是正了八经谈恋爱。吕家荣也跟着起哄说谈恋爱?那是幸福的事。你小子看不出来,艳福不浅!谈了几个了?蚊子说你听他个驴叫唤,一个八字都没划好那一撇,还几个。哪像你,老婆娶到家都给你生了儿子,我们还在镜子里望着,艰苦奋斗呢。吕家荣摆摆手说嗨,咱那时候年轻不懂,反正剜到篮子就是菜,现在早就是左手握右手,没啥感觉了……野驴说怎么着,看样子你还不甘心,还想来个艳遇找找感觉?吕家荣说不是我找艳遇,而是艳遇找我。她找咱,咱也不能躲开啊!那多不人道多煞风景啊!蚊子说瞧瞧你,瞧瞧你!一肚子坏下水,明明喜欢女人还偏要找一大堆的理由。这就是男人的本性,文人的本性!吕家荣和野驴突然停住脚,相互对视了一眼,忽然大喝道,你不是男人?让你不是男人!见两人撸起袖子作势揍他,蚊子吓得撒腿就跑。两人装模作样追了几步,见蚊子跑得慌里慌张,不由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野驴说好久没这么笑过了,吕家荣说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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