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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诗一组

发布: 2008-10-17 08:54 | 作者: 陈先发




按照埃舍尔(M.C.Escher)的说法。中年必须养一些甲壳虫。
以映衬那些小面积的果园。
中年的大屋之侧,必须挨着两样:
写着时代标语的精神病院,
和一座(季节性的)旧图书馆。
在甲壳虫的背上。
煤气灯具咝咝地响着。新一版的维基百科全书,
静静躺在雕花的柜子里。
图书里充满了植物的幻觉描写。这些正为我所爱。
这些年。我最喜欢做的,
就是一个人时,
与这些树木的交杯言欢。
是哪一年?哪条路上?在郊野的开发区之夜。有
令人揪心的高压线。
我们像两棵黄杨木一般交媾。
我们是两棵黄杨木里溢出的死人。
如今,车窗外疾驰的科技大学
还在那里。
而黄杨木做成的梯子,已经烂掉了。渐渐地,
对强设的东西感兴趣。
对裸体感兴趣。并,
懂得了“一个词”的光与影。
长久地坐在这影子里。坐在变硬的脂肪里。
或者,在令人心慌的聚光灯下。
等候新的梯子,把我们运载到14层去。
老木偶们剃光头。在甲壳虫循环到来的头与尾中,
喋喋不休地嘀咕着。
“我们,在玻璃反射出的楼梯之上,
走着。而这块玻璃,
正抬着我们自已的手上”。
不要把腿迈得太高。不要迷恋逃跑工具。不要怨恨。
哦梯子你好。黄杨木你好。
在玻璃里晃动的
大厦你好。我记得你至今仍是倒立着的。


假如让这座大厦一直倒立下去。
在它的室内,Ricoh牌复印机会闪出蓝光。
大约,两点多钟。
她喝掉一杯咖啡,
陷入了软体动物般的沮丧。“如果,你们认为,
我放出的每一个球体,
都是可以复制的――或者说,倘能找到衡量命运的
另一把尺子,要远远重于拥有此刻。
如果你们真的这样固执,
我也就无所谓了(不过是,一种说法)”。在午后充足的光线里,
这句话类同于一个谶语。
但最要紧的,是要找到
一个新的方法,
把垮掉的闹钟跟她的下半身分离开来。
当街头,果树开花。鸽子们在抖落翅膀上的金粉。
交叉小径上,
白晃晃的一大片。
哦玻璃中的帕索里尼(Pier.Paolo.Pasolini),
你好。“我会在你脸上,
涂上一公斤的油彩。也会告诉你,
把我爱过的女人,埋在哪一截楼梯之上”。在3月份,或者
不算太远的另一些日子。我们
会为这种短暂的施与获得某种回报。虽然
回报的白晃晃――仅限于视觉上的――连警察也不屑将
它涂抹于路两边的,果树上。当鸽子们
沿着弧形的老烟囱滑下。收拢起
(有时候,在细雨中)
爪子。在一曲双簧中看到近于圆满的结局


在我们谈论的街头。苹果花灿烂,
让人恍惚。
苹果花的“破”与“立”,
是长期困扰我的一个问题。没有一双手,
可以抹去这些笑脸。
也没有一些步伐,随盲肠般的小巷溶入
迎面而来的薄暮,仿佛可以解开的绳索。
现在好了。苹果花:这根“唯我论”的接力棒
我终于可以递出去了:我看到
一大群傻乎乎的学生捏着焦炭在画它。
像埃舍尔(M.C.Escher)一样,我确信
在虚无中绽放的正是这些苹果花。
不是你嘴中那些逻辑的唿哨。不是你夹在
一本书中,曾赠予我的那些褐色岛屿。
“在你们那个年纪,这满街的身体都是
金币。
去挥霍吧,挥霍吧”.......
在那些,正被遗忘的声音、图案、线条里。
当然,也不会是我用以自喻的这一种人:
在公共汽车上发愣,又几乎在一个瞬间
就分成了三群。
一群站在原地歇斯底里了;另一群,在超市里
买到了苹果。
和苹果园。
还有一群在聚光灯下,练习瑜珈。她们像多边的玫瑰顺从了
局部的切割―――从未有人怀疑过这一切。
她们中的一个,将独自灰心地回到
那幢大厦的第14层,
趴在一个球体上哭泣。这是一个
多么好的世纪啊。
靠杜撰就能博得云彩。又能如此屈从于
与那些无名之物的默默交汇―――


在这该死的中年。
我们活在强设的旧符号里。
宛如玻璃中的台阶。
眼看着踩到它时,它就消失了。
脚一抬起,它又奇异地出现。
(这或许表明,我还有能力书写具体)。
当午后的老木偶,紧盯着被我塞得满满的身子。
“.......噢,这鬼天气!”
我年迈的父母就曾躲在这树皮里。
白晃晃的一大片。
正在维基百科全书中查阅“闹钟”一词的女儿,
等着他们从,另一个空间里回来。
她沙沙响着的肢体。
她滚烫的天灵盖。
(我谈论过天灵盖,可你总是不信。)
被一双来历不明的手拆着。
午后的银河系,依然住在一朵燥热的苹果花上。
街上的果园,看上去都是
红色的。这让炸鹌鹑的小老头觉得不可理喻。
他坚持认为,是他从杂货店卖掉的
一张张碟片,
创造了伟大的帕索里尼(Pier.Paolo.Pasolini)。
“让我去死吧――如果我不能从,
你们制造的梯子上。从这些技法上。从这些,
奇怪的东西中,分身出来”。
哦,我钻入一棵遗忘已久的香樟树。
吹着哨子。闲看飞禽。
又把旧皮球踢向余荫。
在那些该死的符号里,
我已活到了中年。
在这个单细胞的。当隐喻,
成了一个流行病种的,世纪。
经验们正“砰”、“砰”地冒着凶险的泡沫。
我有时走在左边,有时又
走在了右边。
不知用哪一具身子,在台阶上出着微汗。

2007年12月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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