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这是小刘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来到夜总会。
他自己要了一个包间，点了啤酒和果盘，然后挥挥手，让服务员把于丽找来。他的手边，放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食品包装盒，盒子里面装着麻辣鸭脖。这是小刘来之前给于丽买的。他记得她爱吃
“亲爱的，来啦！”于丽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像见了老朋友一样，“自己过来的？张老板呢？”
小刘的脸热了一下：“不欢迎我来吗？”
“嗬，还挺敏感的啊！”于丽挨着小刘坐下，身上香气逼人。她看到了茶几上的食品盒，“这是什么啊？”
“麻辣鸭脖。”小刘把食品盒往她身边一推。
“我最喜欢吃这玩意儿了。”
“我知道。”小刘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于丽疑问道，然后捏了一个塞进嘴里，快速地嚼动着，“我给你找个小姐？”
“不啦。”小刘摇下头。
“我给你点歌。”于丽一边撕扯着鸭脖子，一边问小刘，“你想唱什么歌啊？”
小刘又摇下头。
“那……你来干什么？”于丽迷惑不解地问。
小刘迟疑地说：“我想上一次的事儿了。”
“上一次什么事儿呀？”
“就是……就是。”小刘怎么也说不出睡觉的事情，突然灵机一动，问道，“你今天……大姨妈来了吗？”
这回，于丽似乎听懂了小刘的意思。她并不搭话，只是仔细地啃着鸭脖，吸吮着手指上的肉屑。
“我有钱啊。”小刘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一沓钱，给于丽看。
于丽用胳膊肘拐了小刘一下，瞪了他一眼。她又往嘴里塞了一根鸭脖，嚼动着说：“我给你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好吗？”
“除了你，我谁也不找。”小刘知道她想把自己转移给别人。
于丽从嘴里吐出一撮细碎的骨头，然后去卫生间漱了漱口。回来时，她扬了扬手里的手机说：“我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吧。”
“我不想认识。”小刘的倔劲儿上来了。
“是个男的啊。”于丽说，“你们认识呢。”
小刘有点扫兴了，两只手使劲儿地蹭着，发出沙啦沙啦的声响。
“咱们唱个歌吧。”于丽麻利地点了一首歌，抓过一只麦克风。
音乐响了起来，灯光暗了，镜球转了，包房里立即呈现出欢快而又朦胧的气氛。于丽点的歌是最近流行的大片《神话》里的主题歌《美丽的神话》。“梦中人熟悉的脸孔，你是我守侯的温柔，就算泪水淹没天地，我不会放手……”这首歌还没唱完，房门便咚地一声撞开了。
小刘一看，来人竟是郑军。
郑军穿着一件黑皮夹克，领子立着，前襟敞着。他一进门，就给了正在唱歌的于丽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把她抱了起来，原地转了几圈。讨厌，讨厌，又喝多了。于丽大声嚷嚷着，一边挣扎着，一边用胳膊肘拐着郑军。郑军非但不生气，还动作夸张地做出英勇牺牲的姿势。俩人的亲昵动作，一时让小刘看懵了。
“郑哥，你好。”小刘尴尬地站起来，“你……房子装修好了吗？”
“啊哈，病房转移到这儿啦？”这时候，郑军好像才突然发现了小刘。
“郑军，你小子最近死哪去啦？”于丽说。
“最近有一个哥们病了，我去护理他了。”郑军冲小刘眨巴一下眼。
“郑哥，你来一块西瓜。”小刘用牙签插起一块西瓜，递给郑军。
郑军并不接西瓜，而是抓过两瓶啤酒，用牙齿扑哧、扑哧咬开，然后自己攥着一瓶，把另一瓶咚地一声顿在小刘手边：“我护理你这么长时间，你怎么感谢我啊？”
“我敬郑哥一杯！”小刘赶紧拿起啤酒，冲着郑军举了一下，往后一扬脖子，咕嘟咕嘟地灌下了一瓶。
“哈，还有下酒菜啊？”郑军看到了茶几上鸭脖，抓过一只，塞进嘴里。
“小刘带给我的。”于丽说。
“有点馊了。”郑军噗地把鸭脖吐了出来。
“我来之前，喝了白酒。”郑军一瓶啤酒没喝完，又重新提议说，“咱俩不喝酒了，玩点别的。”
“玩什么呢？”小刘问，两只手互相掰着，发出一连串嘎嗒、嘎嗒的响声。
郑军拿过茶几上的色盅，哗啦哗啦地摇着：“谁赢了，丽丽就亲谁一下。”
“我亲个屁！”听到这个建议，于丽对着麦克大笑道。
在激越抒情的歌声里，郑军跟小刘在赌着色子。第一局小刘赢了。郑军提议说：“咱们是三局两胜。”
小刘今天的手气极顺，摇出的色子都是好点，第二局又赢了。
郑军说：“我们五局三胜！”
第三局，郑军胜了。第四局，小刘又赢了。郑军气恼地说：“刚才就算是热身了，现在咱们一把决胜负！”
这回，郑军把色盅摇得像拨啷鼓一样，然后还把色盅往茶几上凶凶地一砸……不用说，这回他又输了。
“我自罚一杯！”郑军把瓶子里的啤酒倒在杯子里，一饮而尽。
开着奔驰，拉着老板，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司机兼保镖嘛，几乎所有人都高看自己一眼。郑军知足，他喜欢现在的生活，但是眼前的生活却让一个小农民给打乱了。他有危机感了。
“小子，咱俩掰掰腕子。”郑军撸起了袖子，露出了胳膊上的“鱼刺”。
两个人一搭手，小刘立马就有了信心。表面上俩人进入了相持阶段，但是小刘知道，自己是有把握扳倒他的，只是看到郑军咬牙切齿的样子，他心里犹豫起来了。
郑军的头快抵到桌面上了，嘴里发出吭哧吭哧的，而且还开始耍赖了——偷偷地用左手支撑着茶几。这时，小刘想退让了。他已经往回收劲儿了，但此时郑军的一句话却让他生气了。
“小样儿，少个腰子，还挺有劲儿啊。”郑军咬牙切齿地说。
小刘的倔劲来了，一个反击，一下子把郑军扳倒了。
“本次比赛的胜利者是——”于丽一边喊着，一边像裁判一样举起了小刘的胳膊，还啵地亲了小刘脸蛋一下。
郑军激怒了。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红一下绿一下的。他几乎吼了起来：“咱俩玩点老爷们的东西！”说着，他从身上拔出手枪，咣地一声拍在茶几上。
“郑哥，我不玩了。”
“你认输啦？！”郑军声音更大了。
小刘没有吱声。
“这是什么啊？”于丽好奇地凑到他跟前。
“去去！”郑军推了她一把，然后一伸手，抓住小刘的腕子，“你敢动我的马子，你想死啊？！”
“我动什么了？”小刘疑惑不解了。
“你表面上老老实实的，一口一个郑哥郑哥地叫着，背地里却撬我的女朋友。你不是问过我什么是撬行吗？你这就是撬行！全世界都明白这个道理，你这个傻逼就不明白。你仗着有老大撑腰啊，告诉你，老大也饶不了你这种人！你不是就长了个破肾吗？告诉你，老大如果需要我的肾，我马上把他割下来，我恨我妈没给我这个血型……你还要学车，你是不是准备给老大开车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不就是一个山货一个土鳖吗？！”郑军一张嘴，骂人的话就汹涌澎湃地出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于丽溜出房间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人。小刘没有说话，耷拉着头，右手使劲儿地掰着左手的手指，好像要把它掰下来一样。
“你瘪茄子啦？你这个山货！你给我提鞋，我还嫌乎你指头粗呢！”郑军好像骂累了，身子靠在沙发上。
小刘猛地抬起头。他的双眼泪光婆娑了。他说：“咱们怎么玩？”
郑军随即说：“你一枪，我一枪，你敢吗？！”
郑军话音刚落，小刘伸过手就要拿枪。郑军先出手，先拿过枪，吧嗒一声把保险打开了，又重新把枪放在茶几上。他嘲笑道：“不会玩吧？！”
他的话音刚落，小刘一把拿过手枪，朝着太阳穴就是一枪——手枪铛的一声脆响。
郑军怔了一下，赶忙说：“我还没说开始呢，这次不算！”
这是耍赖了。小刘咬了咬下唇，又一次拿起手枪，扣动了扳机，又是一声脆响。
“好，算你小子比我狠！我比你大，对不对？应该从我开始，对不对？”说着，郑军把手枪的弹仓哗地转动了一圈，又转动了一圈，然后给自己倒上一杯啤酒，喝了一口，举起了手枪……做这些动作时，郑军的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甚至还吹了一声口哨呢。
叭地一声，声音特别响。枪声之后，郑军举枪的动作没变，只是脸上的笑容骤然停止了，而且迅速演变成了一副奇特的表情。
小刘让枪声吓了一跳。他有点害怕了，试探性地伸出手，结果他的手还没碰到他，郑军便身子一软，一下子瘫在沙发上。小刘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郑军，并试图把他搀扶起来。郑军躺在小刘怀里，挣脱了一下，似乎推了他一下。小刘赶紧伸出手，把他手里的枪抢了下来。
这时，于丽带着两个男服务员跑了进来。她凑近郑军，一看，一声尖叫，跑了出去。
镜球无声地旋转着，整个房间跟着在转动。小刘发现郑军的太阳穴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血……小刘想不到枪里真的装着子弹，而且子弹真的就打进了他的脑袋里。他用手去捂郑军的伤口，想把鲜血堵回去、塞回去，结果鲜血却顺着他的指缝钻了出来，热乎乎的，黏糊糊的。
“我想……吓唬你的。”郑军嘴角里也开始淌血了，说话已经非常艰难了，“我能……死吗？”
这是他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