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肾源

发布: 2009-10-01 22:02 | 作者: 陈昌平



      
       十一
      
       这是一间特殊的房间。门是防盗门,窗户上焊着粗大的铁栏杆。室内的摆设非常简单。桌子对面的空地上,只有孤零零的一把椅子。
      
       这是一把铁制的椅子,粗粗墩墩的,固定在水泥地面上。椅子有两个扶手,扶手之间,有一个铁制的横牚。这个横牚是活动的,当人坐进去以后,便铛地一声放下,再用一把锁头锁上。现在,小刘就坐在这种特制的椅子里,而且手上还戴着手铐。
      
       死人了?郑军死了?怎么死的?直到被带进审讯室,小刘依然晕晕乎乎的。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怎么玩着玩着就死人了,而且死在自己的怀里。现在,郑军的脸就在他的眼前旋转翻滚,就像包房里那个转动的镜球。
      
       审问开始了。椅子对面的桌子里,坐着两个警察。两个警察年龄相仿,一个胖点,一个瘦点。胖警察戴着一副宽大的茶色眼镜,负责审问;瘦警察一言不发,埋头记录。晚上,屋子里有点凉了,两个警察都披着半大的警用棉衣。
      
       姓名、年龄、籍贯、工作单位、事情经过……“茶色眼镜”说话慢慢腾腾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是口气却非常严厉,好像他对整个事件已经了如指掌了。
      
       他每问一句,小刘都要说我没杀人。你没杀人,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茶色眼镜”这么一说,小刘一下子哑巴了。但是,如果“茶色眼镜”继续问他,小刘还是说我没杀人。后来,“茶色眼镜”也不计较小刘的话了,但是语气却更加严厉了,而且每一次问话,都直定定的看着他。小刘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是却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
      
       审问进行了很长时间,“茶色眼镜”的手机响了。深夜了,手机铃声响得有点吓人。“茶色眼镜”出去接了一会儿电话,回来时,便宣布审讯暂停,同时吩咐瘦警察去买点夜宵。
      
       屋子里只剩下“茶色眼镜”和小刘了。“茶色眼镜”取出一把钥匙,把小刘手上的铐子吧嗒一声打开。这时候,“茶色眼镜”别在腰里的手机又响了。他拿起手机,打开,叫了一声“领导”,然后就不说话了,只是仔细地听,期间不断的说“是”和“好”,最后,他还拿笔记下了一个号码。接着,“茶色眼镜”打了一个电话,然后把手机递给小刘,自己径直走出门外,站在门口吸烟去了。
      
       小刘拿起电话,里面竟然是张总的声音。小刘只叫了一声“张叔叔”,就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我已经跟有关领导打过招呼了,你不用害怕。”已经大半夜了,但张总的声音豪无倦意,“我是你领导,也是你叔叔,你跟我说实话,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没有杀人。”小刘千言万语,不知从哪里说起,只是重复着这句话,“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你放心,我打好招呼了,没人难为你的,你在里面委屈几天,我这里找找人想办法,好不好?”张总的声音特别洪亮。
      
       “嗯、嗯、嗯。”小刘抽抽噎噎地答道。
      
       放下电话时,小刘发现自己竟然泪流满面了。“茶色眼镜”站在他的身边,没有说话,默默地取出一圈手纸,扯下一截,塞给小刘。
      
       屋子里的气氛完全友好起来了。“茶色眼镜”给小刘倒了一杯热水,又递给他一支烟。小刘是不抽烟的,但是这回,他却接过香烟了。
      
       “一会儿,我们还得把这个笔录做完,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无论怎么样,也不能承认是你开的枪,懂吗?”“茶色眼镜”小声叮嘱小刘道,同时拍拍小刘的手背。
      
       得知郑军的死讯,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张大鹏在病房里刚刚躺下,高建文便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郑军的死亡让他感到震惊和难过,更让他震惊和难过的是,小刘竟然牵扯其中。他首先想到的是不能让小刘在里面受委屈。当然了,郑军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必须体面地料理他的后事。安顿死者,拯救活人,两者并重。安顿死者的事情,交给了高建文;拯救活人的任务,张大鹏决定亲自出马。
      
       想好了明早的拯救计划,张大鹏准备继续睡觉了。当他重新躺下后,却发现自己睡不着了。黑暗中,他的手触摸到了身上的刀口,光光滑滑的……他觉得自己不该睡了。他开灯下床,翻出电话本,开始打电话了。
      
       郑军的死亡和葬礼安排、小刘的出事和疏通关系……这一切繁杂纷乱的事情,并没有太多地影响张大鹏的心情。老板嘛,做大事的,就是要有一点处惊不乱和闲庭信步,就是要有一点巍然屹立和沧海横流。再说了,相比自己的“新生”,这些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走廊里传来了短短续续的哭声。护士说,一个跟他脚前脚后住院的老干部推出去了。张大鹏知道推出去是什么意思。他决定出院,明天就办理出院。他宁可办理一个家庭病床,也不乐意呆在充满死亡气息的病房里了。
      
       渤海明珠是张大鹏若干年前开发的楼盘。即便在新楼盘不断涌现的今天,它依然是渤海位居前列的高档小区。虽是豪宅,但在张大鹏这里却倍受冷落。平日,他大都住在宾馆里,尤其离婚后,他更不愿意面对这个空空荡荡的家了。
      
       但是今天却不同了。今天他出院了,今天他渴望回家,而且,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女人陪着——这也是姚珧第一次登门。
      
       回到家里,像检查工作一样,张大鹏挨个屋子地转悠开了。他把电视机打开,再关上;他把床头灯打开,再关上;他把抽屉拉开,再推上……他打开冰箱,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瓶陈年腐乳,已经过了保质期。张大鹏把采购回来的食物,一一塞进了冰箱。片刻,冷冷清清的冰箱膨胀了,充满了家庭生活的温馨。
      
       从厨房不断传来切菜和爆锅的声音,屋子里弥漫起一股柴米油盐的气息。张大鹏站在屋子中间,静静地听着、闻着。这是他久违的家庭气息啊,窸窸窣窣的,琐琐碎碎的,带着缓慢而又坚定的亲切和温暖……轻手轻脚地,张大鹏从后面抱住了姚瑶。
      
       “你尝尝咸淡。”姚瑶捏了一段西芹,塞进他的嘴里。
      
       张大鹏一边夸张地嚼着,一边低声说:“我还要尝尝你的咸淡!”
      
       “表现好了再说。”姚瑶哄孩子一样拍打着张大鹏的手背。
      
       “那我就开始表现啦。”说着,张大鹏拿起了拖布。他先是抹地,然后用一块干净抹布擦拭电器上的浮灰,接着把餐桌上的碟子、筷子准备好了。
      
       客厅与厨房中间有一面巨大的玻璃拉门,拉门上面有一片很大的污渍。张大鹏发现了这块污渍,便搬过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踏在上面,用抹布擦拭起来了。姚珧劝阻不成,自己也搬过一把椅子,两个人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隔着拉门,开始擦这块玻璃了。
      
       这块污渍非常难去,玻璃两面都有,大约是装修时留在上面的。姚珧撅起嘴唇,形成了一个性感红润O型,朝玻璃上哈气。张大鹏见状,也撅起嘴唇凑了上去。于是,隔着一片玻璃,两个嘴唇冰凉地吻在一起……就在这时候,突然拉门一滑,张大鹏的身子随即一倾,朝旁边栽了过去。
      
       躺在地上时,张大鹏感到髂窝那里被椅子靠背重重地硌一下。
      
       正磕在刀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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