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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命公使

发布: 2009-7-02 22:45 | 作者: 陈集益




2,

这是一种痛苦的委屈。为李翠花完全不念昔日他如何照顾她的生活,还有他不曾碰过她一下。那时候,她如此美丽、单纯,为什么现在变成一个泼妇?是岁月还是苦难改变了她?三十年来,因为李翠花,老支书的生活陷进泥沼一样的软弱无能……就像飞鸟的翅膀沾住了蜘蛛网。如果李翠花还有良心,她应该也清楚他没有碰她一下……杨老肝的下场与他无关……

老支书万万没料到他会这样碰了钉子,一腔热情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在高低不平的田野小径上走了很久,回到村子的时候,天在黑下来,无声的闪电在很远的山头上擦亮。南方山区闷热的夜晚,已经压在齿鳞栉比的屋顶上。又要下雨了,一些虫子,在村里人家的窗玻璃上乱撞。因为里面有灯光。多么动人的场景!村里人家的小孩端着碗坐在门槛上吃饭,还时不时从屋里传来电视机的声音……老支书的心里翻腾着酸溜溜的东西。他又一次想到了金娣的好。他突然有些想回家了。他想尽早回到家,坐在八仙桌前,吃一口金娣做的热饭……

老支书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在家过夜了,可是,老支书终于没有走进去……他怕老伴骂他“不要脸”,说什么“过这样的日子你还不如休了我”。他只在路过家门口的时候停下来,竖起耳朵,当他听到一声猪叫,他的心里才感到塌实许多。

不一会儿,起风了,月亮在天上出现了一会儿,随后,乌云重新将它吞没。突然,乌云扭曲成一团,仿佛乌云的肚子疼了,就像一个人吞下一枚肮脏的硬币的感觉。老支书躺在村委会的桌子上,躺下,又坐起来。他咬着牙,忍受着说不出来的痛苦,这痛苦从心灵烧到舌根上,就像不小心将身体里装着悲伤的容器弄翻了,苦得受不了。

后来,他才想到这是饿了,而不是别的,因为他还没有成仙。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应该走出去,不能在这昏黑的小屋里如同被囚禁。于是他择了一条小路,去了富兴家。嗯,他不去富兴家,又上谁家去呀?他不愿在某些村里人面前低声下气……比较起来,他宁愿跟富兴这样的人呆在一起。

很幸运雨还没有落下来,老支书躲躲闪闪,迈进门去的时候,富兴正在煮什么东西。老支书装出来一声很大的咳嗽,对富兴说:

“今天真倒霉!我被蛇咬了!”

“没事吗?”

“没事。菜花蛇没有毒。”

富兴笑兮兮的,“呵呵,我说怎么眼皮一个劲地跳,原来有蛇肉吃!蛇肉也是壮阳的。两条蛇交尾持续时间特别长,吃蛇肉能让房事时间得到延长。”

老支书不耐烦地说,“你都说些什么?你就没看见我空手来的?我只是打了一个比喻。”

“原来这样呀,嘿嘿,有文化的人才爱打比喻……以前,有个穷秀才……”

“你这锅、锅里煮着……什么东西?”

“我熬了一锅壮阳药。”

富兴说着,掀起锅盖,老支书瞪圆双眼,看见一锅粘稠的汤水冒着泡,富兴往一只陶钵里盛汤水的时候,蒸汽就像一个带狐臭的女人一样压过来,老支书闻到了动物肾脏与中草药混合的气味,又辛又膻。老支书本来就饿得泛酸水,被这怪味一熏,很想吐的感觉。

“老支书!你今天运气真是好!我正想去叫你呢!你就来了,这锅壮阳药,喏,是我花钱买的秘方,虽然不如你的秘方好,你也喝上两碗吧!晚上好好威风一下!那些娘们……”

老支书不得不努力抑制自己的恶心,他觉得自己很背运,因此很忧伤。

没一会儿,富兴端过来一只碗,冒着热气,颜色黑乎乎的,他劝老支书趁热喝。喝了,再告诉他今晚上哪个女人那里去。老支书摆摆手,像垂死的青蛙一样,蹲着,伸直脖子,吐了一地脏东西。吐完之后,他才感到舒服多了,只是没有一点力气。他听见富兴在说着什么,但是听不清,只听到一些单词,蛇床子、水灯草、肉桂什么的,好像在介绍碗里的东西。

富兴介绍完,端起碗,吹了吹,喝了一口,只见他的脸皱成了一团,“真苦啊!不过……能够延长时间,没有副作用……”

老支书看着富兴那副公牛凑到母牛身后去,将头抬起来时的样子。嗯,简直没有比这更可憎的面孔了。他很想发火。富兴却自顾自地,饶有兴趣地讲了下去,“唉,我的身子其实也不完全是跟女人睡觉败下去的,我跟她们好,还得给她们干活。当然,是我愿意的,有些重活必须有男人帮着。只是,你要装作刚好路过,偷偷把活干了,村里人才不会说闲话。既然咱是名不正言不顺地跟人家在一起,就得时刻想到她们的难处。老支书,你说呢?”

老支书的胃又难受起来了,不过,他在认真地听。

“我这人就是这样,你别看我平时吊里郎当的,其实我的心比谁都细。所以,我才能跟村里的一些女人处好关系。你不知道,留在村里的一些妇女比生产队时期还要艰苦的,她们都有老人要养,还有孩子要带,帮着干点重活,应该的。不过,你的年纪大了,不用像我这样去拼命。告诉你,咱村的马四老婆,照东老婆,还有谁,都不种地。你找她们,不用担心农忙时你得去帮忙。马四老婆不错,只是皮肤过分黑了。马四是上门女婿,这个家伙在外面找鸡,大概去年吧,竟然把阴虱带回来,真不是玩意!跟这样的脏人睡过觉的女人,下身也不会干净了。我感觉身上痒痒的。后来,我再没有去找过她。”

不知道什么原因,此时的老支书好像对这些东西完全丧失了兴趣,终于忍无可忍,“别讲了!真是见鬼!你能不能讲点正经的!”

“狗日的马四,他想让整个吴村都痒起来怎么的?!……”

“给我闭嘴!我不想跟她们发生关系!”

“怎么?真是的,你是不是碰了壁?……”

老支书想争辩,又沉默了,单是把脸憋得通红。

富兴乘机喝了一口碗中的药汤,脸仍然皱成一团,“老支书!你被白冬秋赶走的时候,我刚好路过呢。幸好你没有留在那里,白冬秋做房事有怪癖。”

“怪癖?”

“我劝你最好不要去找白冬秋这样的,吓死你!还不如去找照东老婆。照东老婆带个三岁的孩子,又懒又馋。但是长得粉嫩。毫无顾忌地说,跟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没有思想包袱。照东是油漆匠,每个月都要寄六百块钱给她花……”

“你刚才,说白冬秋……什么?”

“还是告诉你实话吧!白冬秋到现在都没有走出丈夫去世的阴影!她家的床头摆满了胜利的照片,你跟她做的时候,她还要你穿上胜利的衣服。唉!世上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痴情女!她抱着你,喊胜利的名字,她喊胜利的名字,你就感觉胜利附着在你身上,冷飕飕的……唉!白冬秋挺可怜的,结婚才没几年,年轻轻就被埋了地底!老支书,你说说,为什么像胜利这样的好人偏偏死得早,一些恶人却留在世上逍遥?……”

老支书的心就跟针扎似的难受……

“老支书,怎么,你要走吗?不是说你的!”

老支书就跟逃似的跑出富兴家。此刻,雨已经下起来了。就像尖利的钉子打在老支书的脸上,身上。老支书浑身淋得湿透,回到村委会,他趴在桌子上,忍不住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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