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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命公使

发布: 2009-7-02 22:45 | 作者: 陈集益




第三章

1,

嗯,这不是夸饰的玩笑,也不是一段耸人听闻的故事,这是我们通过想象也能得出的现实:老支书自从在正法老婆那里找回了自信,又在富兴那里听说村里这许多“压抑不住自己”的妇女,他无法平静,他被躁动不安的欲望俘虏了,他的脑子里全是男女交媾的幻影,他迫不及待地想跟村里的这些妇女扯上关系……

不过,我暂时要提醒老支书,还有诸位读者,请不要着急。因为现在天还没有黑,在农村,天黑之前一般是不偷情的。没有这样的规矩。因为白天都有农活要做,就算在家里闲着,也不能关起门来做那种事情,比较容易被左邻右舍撞见的。所以,偷情好比狩猎,同样需要耐心。好在我们的老支书深谙此道,他此刻已经不那么盲目的冲动,心急火燎了。

他就像一头反刍的老牛,摊开在村委会的办公桌前。由于中午吃得过饱,时不时会打上一个漾来。可惜富兴炒的菜太难吃了,没有油水可言。不过,比起到代销店里吃饼干,总是好得多了。他现在半眯着眼睛,回忆着富兴向他炫耀偷情的事情。他按照从村口到村尾的顺序,再结合富兴透露给他的一些信息,在脑子里迅速地搜索着这些妇女。

老支书已经完全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来了。他一丝不苟地考量、分析这些妇女,从乳房到臀部,从容貌到性格,尽量做出公正的评价。她们当中有一些他以为过于丑陋、让他提不起兴趣的,他想到她的时候,鼻子里会哼出气来;另一些他认为长得不错、又有可能与他发生关系的,他念出了她们的名字,默默记在心里。他发现有可能跟他建立亲密关系的妇女虽然不多,但是也不少,如果不考虑自己的身体或者某些突发原因,一轮睡下来,至少需要十天半个月。

这个宏伟的计划简直让他感到任务艰巨,近乎使命了。

“细想想,这些妇女白天像牛一样劳作,晚上还要在空荡荡的床上辗转难眠,多么寂寞,多么难熬……”老支书奇怪以前怎么就从未想到过村里竟然还有一些妇女长年累月过不上性生活,需要男人去慰藉,这简直是不可原谅的……如今,他的情欲又恰恰在这个时候复苏了,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在这个方面尽自己一份力,哪怕像富兴一样损害自己的身体,也要让这些妇女享受到人生应有的欢愉!因为,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再苦再累,也没有58年炼钢铁累……”

他这么一想,心情随之坦荡了许多。他竟然唱起歌来了,一边唱歌一边下河洗了一个澡。回来以后,他在抽屉里找到一把生锈的剪刀,他照着橱柜上的玻璃把野草一般的胡子修剪了一番。很不错,看上去容光焕发。他又在凳子上细心地修剪了手指上和脚趾上的指甲。很干净,尽管手心长满硬皮。不过,有遗憾,老支书发现身上的衣服不是很干净,邋邋遢遢的,这可不行。他一看时间还早,就脱下来使劲地拍打,灰尘飞了起来,好像没有刚才脏了。

今天,首先选择哪一个呢?

健妹无疑是不用考虑的。因为正法刚刚回来过,想必这段时间都不需要男人去慰藉。那么,长春老婆如何呢?长春老婆是吴村土生土长的“一枝花”,想当年她比仝莲漂亮多了,可惜经过风吹雨打,不复当年靓了。这都怪她自己,活该!十六岁就等不及了,看见欢蹦乱跳的长春买了一辆自行车卖冰棍就满心欢喜地嫁给了他。她以为长春会卖冰棍发大财的,不料现在穷得连儿子的学费都交不上了。听富兴说,家里穷得她没办法,农闲时曾跑到镇上去拉客,逮住一个算一个,不料被镇上上学的儿子看见了,骂了回来。老支书想了想,这样的女人虽然容易得手,但又怕她会抱怨从他身上捞不到油水。

那就选择阿华的老婆菊仙吧!阿华这些年跑到城里瞎混,做生意亏了不少钱,现在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弄不清是当了流氓还是做了骗子,反正他要么不回家,一回家准把菊仙吊起来打。说实在的,老支书挺同情菊仙的。可是老支书不敢上菊仙那儿去,因为他知道阿华的脾气,阿华比杨老肝更狠。

这时,老支书想到了“白冬秋”。白冬秋才是最可怜的!……丈夫于三年前到外省挖媒,被活埋在矿井里,她由弟弟陪同赶到丈夫出事的地方,被那里的人关了起来,一个月后才回了家。回了家她终日哭,哭得人像晒瘪的茄子老下去,她再也不想哭了,最后用丈夫的赔款在村口造了一个二层楼。听富兴说,她好像并不反感男人去找她。

老支书决定先去白冬秋那里碰碰运气。白冬秋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太阳刚刚下山,老支书就出发了。在路上,老支书回想起前天晚上,他和健妹在床上,滚来滚去,他很急,可是由于这么多年没有接触女人的身体,他有些紧张,并且在技术上出了一些问题。经过一番努力,他才逐渐找到了感觉,那感觉真好!令他回忆起了往昔——正法老婆叫唤的声音,多么像当年的凤琴!那时候,他活得有尊严,手中的权利就像腿根的生殖器一样硬!想到这儿,老支书的脚步加快了。

可这是干什么?!

老支书满怀激情地来到白冬秋用死亡赔款筑造的二层楼跟前,看见房门紧闭,一把大锁咬在插栓上,正要走,对面一户人家一扇虚掩的门却吱嘎一声。打开了。

“锅金吗?怎么走到门口又走啦?”

他真是老糊涂了!他看见一个有气无力的活物坐在一张可以躺倒的竹椅上,就像一只岩洞里的蟾蜍盯着他。他呆站着,有些惊讶于自己的记性了。原来,白冬秋的对门住着李翠花……

“我、我找白冬秋……翠花,你、你出门呀?”

“我不出门,我看见你就坐起来了。躺着不是办法。我说你找白冬秋,她还没有回家呢!又要种庄稼又要砍柴,干不完的活!唉!胜利死了,就剩下她一个人,够苦的。你找她有事吗?”

老支书的心一阵发凉。发凉并不准确,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仿佛有一种爱恋与体恤从胸脯掉到了肠子里,变得不干净了。他努力地想在对方身上找回心目中的那个形象,然而,眼前的李翠花人老珠黄,不忍心再看。他以前只记得她的腰变粗了,背变厚了,事实上,她是整个人垮了,就像堵不住水的堤坝一样。嗯。她的脸就跟煮熟又冷却的红薯,两只眼睛就像戳在红薯上的两个洞,眼眶呈现发炎的症状,干瘪的嘴里仿佛老在咀嚼什么似的。垮了,垮掉了。

“唉,白冬秋命苦啊,终日哭,哭得胜利的骨灰常打湿结了块。我说冬秋呀,人死不能复生,趁你还年轻再找一个吧。她说妈姆(她喊我叫妈姆),我用胜利的钱造了这个房子,就是想找一个跟胜利长得相像的男人做丈夫,继续过日子。我说,这样的男人你到哪里去找……”

老支书不想听,并且,他真伤心三十年前他怎么会因为这样一个女人差一点被人宫刑。如果,他现在还不曾拥有一个计划,或者,不要将李翠花与年轻妇女去做比较,那样还好;可是,他已经做不到继续喜欢她。他没话找话,“翠花,嗯嗯,我听说,你家儿子在外面混得很好?”

“我吧……”李翠花像是要掉泪的样子,没想到眼泪说来就来了,“我、我,好恨你啊!当年如果不是你害老肝去坐牢,我们一家不会落到这步田地!我守了半辈子寡,我盼的什么呀?!我儿子给老板做了八年工,去年开始他总吃药……电镀厂条件差,他活不长了……”

老支书如同当头一棒,两膝哆嗦了一下。他只知道杨老肝因为杀他被判入狱,又因为多次越狱,到现在也没有放出来。李翠花一人把儿子拉扯大,听说儿子很孝顺,工作很稳定……可是,怎么会活不长了?他不敢多问,正要转身溜走。这时,在前面的道路上,有两捆青柴禾在移动,老支书不得不退了回来,因为道路被堵死了。

两捆青柴禾走到老支书跟前,轰然倒在地上,与此同时,一个女人的汗味和体味被风扬到了老支书的脸上。老支书感到头晕。这是母兽的气味,这样的气味他想不起有多少年没有闻到了。

“老支书,你在这里……哎呀!差一点把柴禾扔你身上了……”

“冬秋,唉唉,你干活去了。挑得好重呀!我呢,”老支书怀着难以克制的激动和羞愧,生怕对方怀疑他跟李翠花产生了什么暧昧关系,赶紧解释说,“我是来征求村民意见的,你还不知道吧?落花生的儿子要买学校……”

“张亮买学校?”

“对,是这样。”

情况却完全没有朝着老支书想象的方向发展。他原本以为白冬秋会在这件事上发表一点意见,然后,他就可以跟她聊上了。通过这次交流,下次想来找她就随意了。然而,她一言不发,情绪有些不正常。老支书很尴尬,不知该走开还是留下:

“他开口五万,连操场在内。我想,这个价钱不低了!”

“你不觉得低就好。”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冬秋,天色不早。没什么意见,嗯,那就好。”

“我有意见也没有用。”

“那可不一样,群众的呼声和意见都要听的嘛。”

事实上,老支书完全是为了讨好白冬秋,他不想说这样的话,仅仅是想在这里多呆上一会儿,哪怕闻一闻她身上的汗臭也好。没想到撞见了鬼一样,他刚刚因为说话不慎触怒了李翠花,现在又像一把盐撒到了白冬秋的伤口上,只见她的嘴唇就像表演口技一样扯了几下,抖动肩膀,竟然哭起来,把老支书吓一跳。他听见这样一些断断续续的话,大意是当年胜利就是被张亮带到外省去挖煤的。张亮在那边跟煤矿主勾结,挣黑心钱,胜利出事了,他就躲起来。她在那边流干了眼泪、磕破了膝盖才赔了七万块钱。为什么胜利碰到这样的事你们干部不问不管?现在张亮要买学校,你们倒积极了……

老支书如同被人泼了一盆洗脚水,正想逃,不料,站在一旁、曾经让老支书神魂颠倒的李翠花——竟然冲上来,要给老支书跪下,“原来是这样,叫我们穷人家怎么活呀?……太阳照在天上,为什么我们两眼一团黑呀?!……我儿子没有钱医病,他老婆又要跟人跑掉,现在他住在姐姐家,姐姐家穷,其实也帮不了他……”

老女人简直发疯了,哭着哭着,用双手拉扯老支书,又抓又挠,老支书差一点摔倒在地上。

“……村里为什么不批我困难户?!为什么跟你们反映多次也没用?!你们威风吧,看你还能威风多久……我在等着,等着你遭报应!两脚翘翘的,眼睛被老鼠挖掉……你欠我们一家的债,总是要清算的,你这头老妖怪……”

要命的是,一些听到吵闹的村里人,正在往这边赶。老支书终于反应过来,往村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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