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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命公使

发布: 2009-7-02 22:45 | 作者: 陈集益



第一章

1,

嗯,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老支书早上起床,感觉下体硬邦邦的,像有一根棍子顶在裤裆上,这根木棍滚烫,肿胀,胀得有些疼,这样的事情至少有三十年没有发生了。就像一个掉光了牙的老汉从此忘掉了肉塞牙缝的不适之感,老支书确信裤裆高高顶起的棍子是他的命根之后,他感到又惊喜又忐忑,他想,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身体里出了乱子。他现在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更何况实际年龄要比这个数字还要大许多……事实上,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能记清老支书的年龄了,甚至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在过去的岁月里,老支书为了能将“支书”继续做下去,私自篡改年龄不下三次,最后一次发生在去年,第二代身份证上写着他的出生年月:1973年7月17日。

按照这个日期,嗯,老支书应该属牛,生于癸丑年农历六月初十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老支书的虚构年龄竟然跟本文作者——我——同龄。很显然,我还没有老,正值生命的强盛之年,几乎每一个清晨都在经历着老支书在那个特殊的早晨所面临的窘境。那滋味并不好受。所以我理解老支书为什么在他醒来的那一刻除了惊喜,忐忑,还有如此多的慌乱:他毕竟习惯了一头阉牛一样的生活,那样的生活里除了日复一日的劳作,没有肿胀的情欲。没有情欲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一样安静。安静的生活使他感到塌实,心安理得。然而现在,他感到从脚后跟到后脑勺都有一种躁动在激荡,这躁动没有因为一泡热尿的排解而排解。他感到难受极了。

他收了收身子,好不容易提上裤子,把皮带扎好。他走了出去。可是由于身子已经不适合直立,他走到八仙桌旁,在长凳子上坐下。他看到他的老伴像只换毛的耗子一样蹲在屋角的灶台下面烧火煮猪食,火在炉膛里呼呼作响,火苗蹿了出来,锅里的水开了,蒸汽将锅盖拱翻,锅盖敲打锅沿,屋里猪食味弥漫。老伴说,下个月阿芳和树乃要来。他们一早打电话到代销店,好像还有什么事跟你商量。老伴一边说一边往炉膛里塞柴火,“他们好像有一年多没回来了吧,也不知道阿芳要孩子了没有,再不就过了最佳生育年龄了。说实在的,要不是那年你去偷女人出了事,没有了那个能力,咱的孩子也该到结婚的年纪了。”

老支书的老伴叫金娣,是老支书的第四任妻子。没有人弄得清她比老支书小多少岁,反正她嫁给老支书的时候不到二十,那时候的她花容月貌,是正宗的处女,可如今这个沾沾自喜的女人不到五十已经老得一塌糊涂……据说,那是因为女人“守活寡”老得快。她一直遗憾这辈子没有生儿育女,并且永远不可能生儿育女了。嗯,就因为这个原因,她从绝经的那天起开始后悔嫁给徒有威严的老支书——陈锅金,这种后悔随着衰老的渐进越显凄楚,看来这种后悔必将带到她的坟墓中去。

她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你跟别的女人生了那么多子女,走到街上随时能看见你鹰一样的眼睛,狗一样的鼻子,牛一样的额头,四四方方的嘴……你就是没有能力让我怀上,你这架活该遭报应的播种机,我等了你三十年,三十年就是让我生一个像阿生那样的傻子,我也乐意……为什么你不想一想,我是一个女人!……”

她大概是那种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伤心到哪儿的女人,说着说着竟然哭起来。老支书终于忍无可忍,“你还有完没完,扫帚星!真该揍你!”老支书握紧了拳头,命令道,“你给我滚到一边去!别让我看见你,遭人烦的东西!”

可金娣似乎没有听懂,扭过头,看着老支书,看了一会儿,又埋头去烧火。火将锅盖顶得更高了,锅盖底下好像蕴藏着无穷的力气。老支书走过去,一把夺下墙上的塑料勺,舀起一勺水,将它泼过去,滋的一声炉膛里冒出一股白烟,那白烟将金娣呛着了,直翻白眼。

老支书警告她,“要不是三十年前我被杨老肝害成那样,啊呸!你活不到今天!你到街上去问问那三个短命婆是怎么死的?!不知趣的东西!……”

金娣的嘴角扯出一抹恶毒的冷笑,“哼!我就是像她们被你操死也比被你耗死强!你这头不中用的骡子活过年头的猪……”

老支书气得差一点昏过去。由于血液涌上脑门,他早已忘记自己的情欲在这个清晨已经苏醒。他揍了他的女人,感到无比伤心,他永远不会忘记三十年前的那个黄昏,他被打铁匠杨老肝吓瘫在大队部办公桌上的情形……

在那时候,老支书还没有这么老,尽管人民公社完蛋了,大队也面临着撤消,但他的权利一如既往,他把吴村紧紧地攥在手里,几乎要攥出血来。除去部分亲戚和手艺人,他不允许村民外出,不允许村民做买卖,不允许外地人进村,不允许姑娘嫁出去。还有,吴村的女人们,依然离不开老支书生机勃勃的阳具。据说老支书的阳具……能让一个女人连续七次高潮,当第七次高潮来临的时候,贪欲的女人将垂死挣扎,毛发直立,透体通明,身体里发出电来。这样的战绩曾让吴村的数代女人恐惧而向往。

现在,老支书竟然还能回忆起他跟村里的许多个女人交媾时的细节与快感,他发现快感是相同的,细节却是千差万别,细节就像厨师的菜刀一样将一堆白花花的肉切分开来,使他的回忆呈现出不同的肥瘦与质感。

嗯,跟樟木的老婆凤琴相好是难忘的。凤琴白而丰满,说话的音调柔柔的,慢慢的,她是一个具备大家闺秀气质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他喜欢。于是他找各种借口上她家去,他把她搞到了手。仝莲也不错,只是过分骚了。他跟她相好的时候她还没有出嫁,她一天到晚缠着他。她是酒鬼阿贵的二女儿,他把她的肚子搞大以后,想找个老实人栽赃或者把她抓起来斗,但是下不了手。好在第五个月上,样板戏剧团来吴村,她粘上了一个外村人,嫁了,从此不再踏上吴村半步。听说她嫁过去后生了一对双胞胎,一个长得像他,一个长得像别人。

事实上,落花生的老婆他也喜欢。她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女人,简直让你琢磨不透。他第一次上她家就上了她的床,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这样的女人在床上最疯狂。不过要讲真正的称心如意,爱梅最对他的胃口,只要每次去的时候给她带点粮票,她甚至命令丈夫阿墩帮你在门外站岗。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反倒不忍心再去。他是一个随时变换胃口的人,有一阵子,真是难以想象,他竟然迷上了二癞头老婆,一个身躯高大健壮、身上总有一股哈喇味儿的婆娘!——唉,那味儿好闻吗?每次钻进被窝把他熏得够呛!

可是,有一个女人没有让他得逞。她叫李翠花。他迷上了她的腰。她的腰多细呀!仿佛风也能把它折断。他公开追求她,安排队长让她做最轻最体面最干净的活。可是,他没有勇气碰她,哪怕趁她不备碰一下她的胳膊都不敢。她是一个美丽到脱俗、脱俗到单纯的女人,她嫁给打铁的杨老肝,简直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比起浑身长热疮的杨老肝,老支书觉得自己是美男子一个。他无法容忍杨老肝常年在外打铁,美丽的李翠花夜夜独守空房,这个世界的分配不公让他感到气愤难填,老支书觉得他有责任让李翠花享受到正常夫妻的性生活。正常夫妻的性生活必须是频繁而且有规律的。

他于是追求她,几乎发了狂,表面的现象使得这场恋爱闹得沸沸扬扬,人们都以为老支书已经跟李翠花搞上了。男人们嫉妒陈锅金,女人们嫉妒李翠花,人们聚在一起,用想象力来完成这一对“金男玉女”脱光衣服以后所做的事情。他们的想象很快超出了人的能力所能到达的范畴,人们看见下雨,形容那是老支书与李翠花乱搞时甩下的汗;人们看见闪电,就说那是老支书与李翠花发的电。结果,他们无边的想象把他们自己弄得骚劲恣意。

这时候,是打铁的杨老肝归来了。杨老肝一进村就隐隐感受到头顶上多了一顶帽子。这顶帽子怪怪的,如同铁毡那样沉重那样坚硬,他想把它摘下来,却发现这顶帽子如同影子一般紧紧相随。他很快意识到,这顶帽子是他的妻子专门为他编织的。他很快打听到,为他戴上这顶帽子的人是臭名昭著的村支书——陈锅金。他气得四肢发抖、牙齿打战,他几乎要晕倒了,他没能回到家就放下了工具箱,然后从别人家的门后头取下一把砍柴刀,直奔大队部去……

在大队部,老支书正跟一个找他办事的妇女幽会,打铁匠踢门进去的时候,老支书还没有来得及从那个妇女身上爬起,因为那时候他长得胖,那个妇女又因为惊吓紧紧地抱住了他,老支书的屁股上首先挨了一刀,屁股当场就开口了,疼得老支书嗷嗷嘈叫,滚到地上,没等他做出任何反抗,杨老肝的砍柴刀已经架在老支书瑟瑟作抖的阳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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