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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下生长的春天

发布: 2011-4-28 23:53 | 作者: 鬼金



    我不想把人的世界当成地狱。
     ——出自电影《罗生门》
        【一】
        窗外的树木仍旧光秃秃的,黝黑、冰冷,那些枝条伸进灰色的天空,你可以看见它们向上延伸着,延伸着,是那样的充满梦想。一丝春天的气息在枝条上萌动着,开始吐露新芽。春天的眼睛在四处遁巡着即将来临的温暖。远处的几座小山上还有残留着积雪,看上去像服丧的女人。她轻轻地呼吸着,脸上充满忧伤。她刚刚喝过一点葡萄酒,脸微微地红,头有点晕。她的眼睛看见那些枝条赤裸裸地向上延伸着,几乎要捅破那片灰色的天空。几只鸽子在天空上惶惑地飞着,她的眼睛跟着那些鸽子在转着,不知道它们最后会落在那里。
        这一年的春天,已经变成了一个向上生长的春天。
        她来到这个小镇上,她在寻找一个人或者那条伤痕累累的街道。她的目光从旅馆的窗户向外看着。一条孤寂的石板路上。一个拾垃圾的老人背着口袋,像圣诞节的老人,看上去是那么的凄楚和悲凉。
        女人的脸上微微地笑了笑,她的笑和脸上的红晕一同地在她的脸上扩散着,像一朵绚烂的花朵,是那样的迷人。她的笑容里蔓溢着一丝丝的欲望。她感觉到一只动物在她的身体里跑动着。她感觉身体有些热,慢慢地脱去上身的外套,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睛仍旧向窗外望着。可以说是望眼欲穿。阳光出现了,在那石板路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拾垃圾的老人的影子贴在石板路上。两边的墙壁上的灰土都脱落了,显得是那样斑驳不堪。老人的身影像一个巨大的脚印,把石板路走得越来越窄小,几乎看不见老人的身影了,只剩下一条石板路铺在那里,像一根扭曲的带子。
        这时,一个小男孩从街道的那端跑过来,他的手里在滚动着一个圆圆的铁圈。在石板路上滚动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那声响一下子贴满了街道的两边,贴在了那些斑驳的墙壁上,跳跃着。女人的心里一阵欢欣,她用手捋了捋长长的头发,她想,他会出现吗?她眼睛里一下充满惊恐,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要跳出来似的。她看见小男孩摔倒了,头磕在石板上,磕破了,血在向外流着。那个铁圈也莫名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小男孩一声不吭地趴在石板路上,血液灌满了石板间的缝隙,老树根须般地延伸着,突突地,火焰般跳动着。整条石板路仿佛一只嗜火的动物,贪婪地吮吸着。女人的眼睛里满是那血液的火光,红色的火光。她闭上眼睛,一窜泪水从她的眼角里流出来,像晶莹的冰珠,透剔地滚落。
        一只巨大的阴影,黑色的,在石板路上走动着,发出铿锵的脚步声。突然,从阴影的兜里掉出一个闪光的玻璃球,在石板路上滚动着,整个玻璃球里面映衬着晃动的街道和街道上的万物,或者是这个世界。玻璃球在缓慢地滚动着,发出轻微的声音,滚到小男孩躺卧的地方,顺着一个石板缝,石板缝下面是小男孩的血液,滚到了小男孩的嘴边,沾上了些许血液的玻璃球,像一个跳动的火球,停滞在小男孩的嘴边。
        女人的身体一阵颤抖,颤抖过后,体内的一团烈火宛如熔岩般涌上来,烧得她全身发烫,她几乎要成为了灰烬。轻风拂动了一下窗帘,小男孩还躺在那里和那流淌着鲜血的石板路,悲伤和惨痛一同进入到她的心里,搅动着。她看见那个摔倒的孩子的母亲跑过来,抱起摔倒的孩子大声痛哭起来,眼泪四溅,呼呼地飞出来,像窜跳的火焰。那流淌在街道上的血像一条鞭子在抽打着她的心脏,她的身体。孩子的母亲看见自己的孩子就这样躺在了血泊里,整个人都崩溃了,崩溃了。
        一次多么轻易的死亡,脆弱的死亡,死亡。
        她这样想着。眼里含着泪水,骨头发出声音。她倚在椅子上的身体斜歪着,一只手搭了另一手上,然后紧紧地握在一起,像两只可怜的小动物蜷缩在一起。
        窗外的街道红色的带子般飘了起来。她呼吸着感到眩晕。
        她来的时候,就是从阁楼那面走过来,阁楼已经不存在了。那个地方如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洗浴中心。一大排年轻的女孩子像一群动物似的坐在门前的椅子上,等待着狩猎者的到来。在洗浴中心的对面是一个巨大的水泥围成的花坛。无数丑陋的车辆像猛兽,围绕着它,在开动着。无数的花草在里面枯萎着。一些草还是已经冒青了,嗅着春天的气息,疯长着。她问了很多人,都说不知道她要找的人,也有的人说他在这小镇上活了二十几年,根本没有她说的这个人。她面对着那高大豪华的洗浴中心,还有那些漂亮的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心里一片茫然,缥缈着早晨阴冷、潮湿的雾气。还好,那条从阁楼走出来的街道还在,街道尽头的旅馆还在,她的心里多少有些感到安慰。她走在街道上,两脚发轻,身体发轻,几乎要飘起来,是血把她飘了起来,是血。她知道。一切还是那样的触目惊心,怦然心动,凛凛猎猎地划过心脏,凿出无数个小孔,向外滚动着血珍珠。她的身子颤颤微微地,点着脚尖,仿佛怕踩疼什么似的小心谨慎地走着。她像一个纸人般一只手扶着那斑驳的墙,飘到了那个旅馆,那个房间里。
        在她扶着那些墙壁的时候,她仿佛感觉到一些人的面孔和手臂从墙壁里伸出来在拼命地往墙里面拉着她。她惊惧地挣扎着,尖叫着,两只脚乱蹬着,身体在使劲往外挣着。那些面孔是那样的丑陋和狰狞的,变形的,扭曲的,皮肤紧裹着骨头,像嚎叫的野兽,像一群冤死的鬼魂。
        她脱离了那些拽她的手,两眼泪水汪汪,心脏呼呼跳得厉害,面色吓得苍白。她喘着粗气,慢慢地镇静下来,仔细地看了看那骚动的墙壁,那里面也没有他的面孔,没有。
        她奔跑起来,气喘吁吁地来到了旅馆的门口,冲进了那个房间里,她可以坐下来,慢慢地回忆着潮湿的往事。
        【二】
        她看见面前的玻璃破碎了,破碎的破碎,像那个年代,从凄惨到凄惨。她感觉椅子很硌人,抬起屁股,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步来到了那破碎的玻璃面前。她的手摸了上去,她感觉到了温热,如一张脸孔。她看见了红色,红色的红色开放成花朵,凄艳、诡谲,慢慢地,那些花朵的花瓣开始流动起来,开始在破碎的玻璃上枯萎开来。她有些疲倦,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她的手还在玻璃上摸着,摸着,她睁开眼睛,几个手指慌乱地在玻璃上跳舞。
        她看见自己从破碎的玻璃走出去,来到街道上,她挽着一个背影高大的男人,在街道上走着,她的头依偎在男人的胳膊上。男人的腿一瘸一拐的,她就那样挽着他,搀扶着他,在石板路上走着。
        她说:“你的腿疼吗?他们又打了你是不是?”
        男人没有说话,腿瘸得更加利害,一个破烂的裤管里在往外流着血,血滴掉落在石板上,迅速地凝结了,但还是那么的鲜艳。
        她低下头说:“你看,都流血了,我们歇一会儿吧,我给你看看,包扎一下吧?”
        她小心谨慎地问着。
        “为什么要包扎?给这条街道留下一些血的痕迹不好吗?”
        他几乎是自嘲地说。
        他们两个人的影子贴着地面,移动着,无限地伸长着。那些裤管里流出来的血滴在影子上同样成为一个个黑色的暗迹。影子向前移动着,血滴在后面跟着,像一个个跳动的血的精灵,跟在影子的后面,熊熊地燃烧着。她不说话,只是胳膊挽得他更紧了,缠绕着他,害怕他会突然倒下去。
        她心疼地说:“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会回到阁楼了,到家了。”
        她搂着他,感觉他的身体在下沉着,下坠着,他还是坚持不住了,一条腿跪在了地上,用手指沾着地上的血,在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没有人能看明白,没有。那图案在地面上飞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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