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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下生长的春天

发布: 2011-4-28 23:53 | 作者: 鬼金



        
        【六】
        
        那是一个木制的阁楼,就在街道的尽头。她看见了,有些古老。他用他的手指了指说,那就是他的房子,他的家。他还说,也不知道孩子醒了没有。她有些发愣地问,什么孩子?

        他说,我儿子啊!她哦了一声,扶着他,他在一瘸一拐的。他又一次地回过头去看着身后的铺满白雪的街道,他说,你看,你看,我们在身后留下的痕迹,你看。她回过头去,看着,那些脚印变得狰狞起来,在飞舞着,追逐着他们。她有些恐惧地紧紧地搂住了他,她说,那些脚印在追我们呢?它们像无依无靠的孩子,在可怜地流着眼泪。他说,别怕,它们只是我们在这条街道上留下的痕迹,它们没有恶意的,你看,那些我流下的血滴,像不像一只只燃烧的眼睛,他们在洞悉这个世界,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也许只有它们的心里明白,你相信它们是有生命的吗?她懵懂地看了看他的脸,点了点头说,我相信。一阵阵的西北风呼啸着,从他们的身边经过,她缩紧了身子,打了一个冷战,感觉身体有些冷了。他说,你感觉冷了吧?你看你穿的多少啊?你可能还不适应这里的天气?或者说,不适应这个冬天?你会适应的,一个充满了残酷和冷漠的冬天,一个没有人性的季节。哈哈,他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在四周回荡着,异常的冰冷。

        那是一个贴满了大字报和批判标语的阁楼,恍惚地看上去像一个纸房子。各种各样的带有墨迹的纸张贴在上面,花花绿绿的。一个老人在围绕着房子在转着圈,像一个朝圣的老人,嘴里念着什么,胡子拉茬的,凌乱的头发在头顶上飘动着,一身的肮脏。他的背影对着他们。老人穿了一件黑色的棉袄,上面的褶皱里落满了雪。一排脚印围绕着阁楼,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圆圈。

        她问,这个老人干什么呀?

        他说,这是一个疯老头,当看见我的阁楼被贴满了那些大字报和报纸后,他就天天的围绕着阁楼在转圈,没有人知道他干什么。没有。也许是恐惧,或者别的什么。

        他拉开阁楼的木门,她松开他。她听见木门咣地一声关上了,屋子里有些漆黑,有些阴冷。没有一丝的光线从外面照射进来,那些木板把屋子封得很严密。他慢慢地走着说,可能是炉子灭了,这会把孩子冻坏的?他喊着,小路,小路,你在干什么呢?炉子都灭了你不知道吗?你不冷吗?小路,小路,他在呼喊着他的孩子。她便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房子中间,听着他呼喊的声音有些焦急。他喊,小路,你不要和我做迷藏了,你出来,出来呀?爸爸,回来了,回来了。她看着他走到一个炉子前,点了一根火柴,屋子里亮了很多。他边点着火边说,这炉子真的灭了,看来小路一定是冻坏了,冻坏了。他在心疼地说着。他看着她说,你别站着,你是客人,我还没谢谢你扶我回来呢?你自己找个地方坐一下,我把炉子点着,这样屋子里会暖和些。她移动着脚步,听见鞋底和地板磨擦发出的声音。她环顾着四周。她突然想到了电影《罗生门》里的一句台词:我不想把人的世界当成地狱。她想到这句话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猛地抖动了一下,仿佛一团雾蒙蒙的寒气在她的身体上缭绕着,那寒气是从屋子里散发出来的。

        “你的儿子不在吗?”她问,她看着那个通向楼上的楼梯。

        “他可能在楼上,和他的猫玩呢?”他说,从炉子旁边走开,来到了楼梯上。那个炉子在袅袅地冒着呛人的烟雾,她不尽地打了一个喷嚏,眼睛里被呛出了眼泪。他站在楼梯上对她说:“你不要上来看看吗?”

        “不了,我在楼下坐会儿。”她说,她看着男人的背影走上楼梯。

        男人边走边喊着:“小路,小路,你在干什么呢?家里来客人了?你不出来看看吗?”

        还是没有孩子的声音。屋子里漆黑的一切都仿佛在压迫着她的心脏。她看见一些微弱的火光在炉子里燃烧起来,跳跃着。她感觉到了些许的温暖弥散在发霉的屋子里。她向炉子走去,在炉子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把手伸过去在火上取暖。屋子很大,有一个大的木头桌子在地中央,上面放了几个碗和盘子,几双筷子在上面横着。几个空空的书架在墙壁的边上坍塌着,像一堆腐烂的树木。靠墙放着一张床,此外屋子里真的没有什么了,没有,没有镜子,没有全家福的照片,没有壁橱。炉子里的火焰越来越汪了,照亮了她红扑扑的脸膛。她是一个秀美,娴静的女孩,又有着几分的端庄、文雅。在地板上,借着火炉的火光可以看见他们刚才进来时的脚印,是灰尘留下了他们脚印的痕迹。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房间?这个阁楼?”她心里暗暗想着,“是宿命吗?还是那个梦境?还是父亲的魂灵在引领着我?”她充满疑惑地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她仿佛听见了灰尘在宁静中落下的声音,是那样细微,清晰可辨。想到这个男人,她有些凄苦地笑了笑,“难道是老天把自己安排来照顾他的吗?还是来目睹他的苦难?”她不再想下去,她更加的孤独,孤独像一阵冷风袭击了她的身体。在孤独中她是那样的弱不经风。西北风呼啸着在阁楼外面,她仿佛听见那个老人在雪地上转动的脚步声,嘎吱嘎吱的。她清楚地记得刚看见老人时在他的脸上就看见了那种闪烁不定的恐惧神情。
        
        阁楼外面。疯老头停顿下来,眯着眼睛,看着那些贴在阁楼上的大字报和标语,他脸上的恐惧神情更加的凝重,眼睛里的惶恐几乎会使他的身体突然地坍塌下来,突然地崩溃下来。他又开始围绕着阁楼奔跑起来。雪还在下着,在风中飘着,雪的声音淹没了小镇的一切,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雪的凄厉的声音里。疯老头奔跑的脚印一次次地被雪掩埋,又凸现出来,那些的雪跟在疯老头的身后燃烧起来。雪的冷紧接着覆盖了血的热,白色涂抹的死亡会接踵而至吗?
        
        【七】
        
        他站在楼梯上,身体看上去是那么虚弱地扶着栏杆。他的手在楼梯的栏杆上摸索着说:

        “小路睡了,睡得很香,我没有打扰他。”

        她点了点头看着他站在楼梯上。他慢慢地走下来,他的脚步踩得楼梯一阵阵的颤抖着,仿佛整座阁楼在颤动着,像一个人疾病的心脏。炉子里的火很旺盛地照在他们的脸上,他低下了头,用一个铁棍在拨着炉子里的火。现在,火炉是整个阁楼的心脏,而不是两个人,不是。他在慢慢地讲述着小路的来历:

        “那也是一年冬天,天也下着雪,我在火炉旁边写作。那些柴在充分地燃烧着,像一个人的生命,我完全沉浸在写作之中,我忘记了一切,周围的一切。我感觉到火的温暖,我很快写完了那篇东西,坐下来,在静静地想着。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一个婴儿的哭泣声,是那样的尖利,使人毛骨悚然。我颤抖了一下身子,打开木门,走出屋去。我在寻找着婴儿的哭声。外面的雪下得很大,像一张张纸片落下来。我围绕着阁楼转着,我看见了一个鲜艳的包裹,我奔跑过去,我打开包裹,我看见了那个可怜的孩子,他几乎冻僵了,脸是青紫色的,几乎哭不出声来,但他还睁着眼睛,一片巨大的雪花盖住了他的脸,我仿佛听见他在包裹了嘿嘿地笑着,我吓了一跳。但我还是抱起了那个包裹,我听见婴儿发出‘哦哦’的声音,好像在与我打招呼。我抱着他,四处看着,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整个街道,我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一个人经过,没有。一串长长的脚印在那条街道上向远处延伸着,我跑了几步追了过去,可是我还是没有看见人,没有。我看着孩子可爱的小脸,哈哈,他在对着我笑呢,也不哭了,就像认识我似的,瞪着两只小眼睛不停地看着我。我喜欢上他了,我的妻子不能生育,我们留下了他,他的右腿有残疾,可是我们不在乎,他也是一个生命,是一个孩子,这就够了。”

        那火焰的跳动像屋子的呼吸,还有他们两个人,他们相互地看了看。她感觉到整个屋子突然地亮了起来,像书中描写的天堂,充满了寂静。或者说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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