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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干

发布: 2008-8-15 08:48 | 作者: 许文舟



七月的阿定山,到处纠缠着浓浓的云雾,有的成团,抱住雨中树枝,有的成片,系在山腰,呈现为有规则的鱼鳞。雨水每年都要在这个季节赶到这里,就象是约会这里棵棵伟岸逼直的云南松,在云南松的每一技柯,雾桂成雨丝,一落就是个把两月。阿定山其实不是一座山,是一处山系,阿定山上有11个自然村,一千多农户,这一千多农户辖水富村管。雨季到来,所有的农活都基本停了,雨水中的玉米正准备扬花,可是由于落雨就成冬的气侯特点,这美丽的玉米花始终开得有些羞涩,有些委婉。与玉米花相比,雨水中的稻谷努力拨节,稻花吐得奔放,尽管雨淋稻花的香味走得不再遥远,可望出去一片烟绿稻田,简直就是绿的波浪。所以有一个笑话说,水富村绿化面积要七月来测量,不用仪器,一望便可以得出结论,森林绿化面达百分之百。

蒋承的头发丝上落满雾水,让他本来有些卷曲的发丝象悬挂着诸多刚剥离出来的珍珠,晶莹透亮,与时下阿定山的大雾相比,反差实在太大。蒋承肩上挂着一个包,手里拿着一本考研教材,走在坑坑坎坎的红泥巴路上,往那一页看,都是一个未知数,能不能考上,他说不清楚,因为来到水富村后,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悠闲。大学毕业后他选择了考村官,这样便能摆脱进入不了公务员队伍的命运。蒋承学的是哲学,似乎与村官无法挂上勾,但中国的就业形势让他这个出生城里的男孩自作主张来到离县城129公里的乡下,在水富村担任起助理村长。助理村长也叫村长助理,都是一个意思,协助村长搞好村里的工作,这几年的体制总是新名词不断,其实村助与村长秘书差不多。但水富村的群众对村上的干部,不论是文书还是当村助,都叫干部,简称村干,姓张叫张村干,姓李叫李村干。

三间从解放前地主家里改革到的老房子,就是村公所全部办公用房,蒋承到任之前,已有三十多位村长从这三间连瓦片都上了锈的老房子里进进出出。现在,老房子还是老房子,雨水不时从屋瓦渗透,屋檐上可以看到大朵大朵的菌类生长。村公所的正房,据说有当年地主老财用来供奉祖先的地方,所以谁也不敢去住,同样是据说,一位老村长不信天不信地,把自己的床铺安排在那屋的楼上,睡前还唱着革命歌曲呢,可是天亮了,谁也喊不动他,文书去敲门,还是不开,文书还以为老村长好睡着呢,甚至还想到老村长可能趁人不注意悄悄约了老相好来睡,所以累得起不了床。文书机灵,将窗纸用食指刮通,往里细瞄,脸色马上变了形,老村长甩着长长的舌头,已经上吊了。文书都被派出所的人带去问这问那,按了许多红手印,老村长的死因至今不明。

正房因此只能白天办公了,而且楼上一律没有人去,显得空荡荡的,屋梁上蹿来蹿去的老鼠,见无人光顾,变得十分大胆,它们在里面娶亲嫁聚,它们做爱的声浪也变得有些张扬。细颗细颗的老鼠屎从楼板缝隙间落到村支书的办公桌上,或者直接进入村支书那只茶缸里,与被开水泡醒的黑茶掺合在一起,根本认不出鼠屎来。老鼠高兴的时候,还会把尿撒到文书洁白的外衣上,画下一张老鼠作爱的草图。几只年纪大了的老猫,有时间的时候也去逛逛,看看老鼠都在高得有点晕眩的屋梁上,索性闭上眼睛,不动声色悄悄溜之大吉。

村公所的两间厢房,都是人住着的,尽管加上新来的村长助理蒋承不过五个人,两间厢房十二格房间,都住满了人。村卫生员荞花是不算正式编制人员,却住着厢房最好的房间,支书的老婆在村公所外的小卖铺卖货,也要一间房间用来堆放商品。这间屋子常年有一种霉哈味,谁也不想与之为邻,村长说他就爱闻那种味道,这一间就他认了。村长尽管每个月只有很少时间留在村里住,其实可以不要房的,村长的孩子的村上读书,村小虽然有公共住宿的地方,那地方哪能与村公所比。轮到蒋承住的,也就是那间收发室了,收发室在村公所大门旁边,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些人前来打扰,比如喝一口也醉喝十口也醉的张发,每天都会来村公所大门外大声叫骂,骂村公所不讲信用,征了他的地不给钱,不给钱不算还让派出所的人来铐他。比如老公常年外出的柜子妹,来村公所就像来家里来样,村公所厨房里的用具,让她拿去了不少。更多的时候,村公所外面总是聚集着一些留守妇女。水富村穷,阿定山穷得只出产茂盛的菌子,每年都有男劳动力出外打工,这些男人有种一去不复还的味道,因为没赚到钱的原因,许多男人一出就是一两年,两三年。留守家里的妇女,在完成生产劳动之后的最多去处就是村公所。村公所里有一台公用的电话,接电话不要钱,打电话也按标准收,更主要的是可以在村公所的收发室里拿到男人汇来的钱,写来的信。只要有村干守在村公所里,那一晚注定不能睡了,妇女们总能让你开门,让她们入坐,她们会帮你倒茶会帮你传烟,会帮你把电视调到好看的台,还会帮你捶背捏脚,有个村干就是被她们捶得犯了错误,捏得被开除的。每天晚上,村公所外面支书家的小卖铺前,也会聚拢着许多妇女,间或的姑娘也在里面,她们守着铺子里的电视节目,一个台一个台地看,一直要看到电视台说再见的时候。这个时候,村公所大门不关之前,一些妇女也都会找借口到村公所里来,村公所里也有电视,却是装在村长宿舍里的,村长说装在外面怕丢失,就专人保管了起来。一些年轻的妇女硬是找了些理由进入村长宿舍,叫村长表叔的,也有叫村长大哥的,都一起把或肥或瘦的屁股往村长有些零乱的床边放,这一放就是一晚。村长有时要回家,门上也得放下钥匙,那些小妇女们有时就把村长装在铺头柜里的白洒弄出来喝,这一喝这一晚住在楼下的文书就无法入睡了。妇女们唱小调唱着唱着就动起手脚来,倒不是打架,而是相互推搡,动作有点粗,有点暧昧。乱来乱去就都一起睡在村长的床上。有一次村长老婆来到村公所,事情就闹大了。村长由于长期到社上抓烤烟种植,没有回去与老婆例行公事,老婆就觉得有必要来就一下自家的男人,那怕门开了,床上全是村里的小媳妇们,村长老婆以为走错了路,再看看睡着的都是村里名声有点不好的妇女,便打骂起来,你们这些骚货怎么骚会骚到我老公床上来啊。你们这些蓄生天打雷劈的东西,你们不是口口声声叫我老公表叔表叔的吗?事情闹到支书那里,支书也只嗯哈了两句,因为这些睡到村长床上的女人中有他睡过的人。事情说停就停了,事情过去之后,也没有再理料,倒是那些在外打工的男人们都相约着三三两两回到村里,说是想自己的孩子,其实是看一下好久不在一起睡的老婆,顺便听听有没有花边消息传来。阿定山的人嘴紧,打死都不会说别人家的老婆又怎么怎么了,因此,男人们一走,村公所门口的小卖铺前,又聚拢着那些老公在外的妇女,村公所的收发室里,又会出现那些等信等汇款的妇女。哪家老公汇回来的钱多,哪个妇女便高兴,哪家老公信来得勤,那家妇女便乐得合不拢嘴。

蒋承才入住几天,一位叫木妹的女人就来找到他,要求蒋承帮她写离婚申请。木妹也坐到蒋承的床沿,但坐到的面积很少,只将一小半屁股搭在床边。木妹显然是看上蒋承每天读着那厚厚的书来的,水富村读书人少,能见到经常捧着一本厚厚的书读的人更少。木妹离了几次,都没有离成,法官说诉状写得不好,没有表达她的意思,这次蒋承来村上当助理,木妹是第三天便看准请他的。木妹离婚的理由很简单,说自己嫁给了王大宏,就一直没能睡上一个好觉,王大宏每天不论多么辛苦,都不放过与她过性生活。她受不了,毕竟自己才16岁,结婚证是村长帮着忙的,村长说盖一个章要一百元钱。蒋承顺便看了看女人的身份证,真的才16岁。木妹姓刘,叫刘早花。她的婚姻与她的名字一样,是有些早。16岁的人看上去有些沧老感,拿着身份证的手象包了一层松皮,另一支手上有一块伤口。刘早花本来不说王大宏打她的事,既然蒋助理看到了,就说了出来,王大宏昨天晚上又要与她做那事,刘早花不从,王大宏便找来刀具,硬的不行,王大宏还是下手了,在刘早花的左手上划了一刀。这划一刀之后,刘早花示弱了,说不准狼心狗肺的王大宏还会第二刀第三刀,说不准哪一刀花在自己的心上。刘早花手上流着血,心上也流着血,等王大宏一完事,她就起床来到村公所,找蒋承来了。

蒋承把情况给村长作了汇报,村长说这事他知道,可是当初也想不到这些,村长也姓刘,是刘早花的上辈,可是谈到刘早花,他却一肚子气,当初给她们弄结婚证明,差点被上级开牌,结婚后刘早花却把自己的不幸福归罪到他村长头上来,真是好人不得好报。村长把嘴凑到蒋承耳边,悄悄说了声这女人好干,就走了。蒋承还未结婚,甚至没有完整版地品偿过女人的吻,当然有些事情他无法懂。村长走时还说,这就是你当村长助理的第一件事吧,公事公办,你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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