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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干

发布: 2008-8-15 08:48 | 作者: 许文舟



村长出来的时间表并不象他老婆说的那样。

村长关的地方太小,别说阳光不能从窗子里进去,就是风也懒得在里面多呆。阴冷的铁门被看管拉开,蒋承经过多方努力有机会坐到与村长相隔一张桌的位置。村长胡子上挂着几颗刚吃的米饭,一脸倦容显得苍白不堪,有些象一张白纸,上面没有丝毫血色。蒋承的出现让他至少是吃惊的,进去之后的半年时间里,除也他老婆与儿子,再也没有人进去看过他。蒋承带的是两条紫云牌香烟,蒋承并不抽烟,撕开烟支时用了很大的时间,这个过程对于按分钟计算会谈的管教房,算是有些浪费了。村长把烟接过去,抽起来的姿态仍然象在村公所开大会的样子,只是手比原来抖动得更厉害。

说起村里的事,老村长最关心的还不是老婆的生活,他说了许多话,让蒋承感到村长最牵挂的还是阿定山的群众对他的看法。他连连叹息:完了完了,这辈子真的就这么完了。蒋承不会过多安慰人,一直都在给老村长点烟,这烟怎么燃那样快啊,老村长说着这话,眼里分明潮湿着的。

蒋承走出房门,对看管人员说声谢谢,这时老村长猛然扑到窗前,把蒋承叫住,对蒋承说:如果我的积极退脏能挽回些损失,政府让我出去后,你能不能让我还到村上,干会么都行,扫地抹桌守值班室睡地铺收收发发。蒋承点了点头。老村长哭出了声。

蒋承不急于回村,倒不是未婚妻一家把它包围在家里,而是跑些部门,要点钱回村上去。阿定山雨季一到,所有的路都泥泞不堪,村公所也烂得不可收拾了,还不是由于缺钱。蒋承跑了几家单位,都说已经有扶贫对象了,蒋承想到在县人大任副主任的老岳父,但他还是没好意思往那里跑。晚上睡下,他捏了捏跑酸痛了的大腿,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回村里啊。他来到未婚妻住处,灯已经熄了,他轻轻叩了一下房门,未婚妻似睡非睡之间,喃喃地说:进来。蒋承不是这样的想法,他就站在门外叫未婚妻出来商量个事,未婚妻说什么也不愿出来,穿着粉红色睡衣起床,把门轻轻打开,一把拉住蒋承,把他揍到床上,再用一条腿紧紧地压住。蒋承有一千张嘴都不能施展其才华了,温馨的小屋留着许多诱人的气息,那是无法敌档的元素,一直到天明,当窗外的阳光把夜雨痕迹洗去,蒋承这才从甜蜜的梦里醒来,看着已经在梳妆台前一脸满足感的未婚妻,蒋承再也无法象从前那样,轻轻地绕道过去,把手交叉到未婚妻胸前。

蒋承眼看假期就要到了,要钱的事还是没有着落,这年头许多单位都有人下派到乡村任职,这任职不需要你做什么实际的工作,但要你要来钱。钱才是硬道理,新农村也好小康村建设也好,没有钱,农民投工投劳,硬板路上缺的永远是水呢。蒋承懂,什么都好说,提起钱谁都觉得无活可说,什么都好要,说到钱谁也不好要。但蒋承如果空白回到水富村,他准备的社社通工程就无法实现。未婚妻转过身,看到呆在床上的蒋承还没有洗漱的打算,便笑着对他说,你不要发呆了,我父亲给你去要。蒋承的父亲毕竟是过去县里的主要领导,现在虽然退居到人大任副职,可许多单位还得给他面子,在小城面子是一个大问题,谁的面子大谁都得给他办事。蒋承也不例外地沾了未婚妻的面子。

陌生的电话号码有时是种幸福的信号。蒋承没精打彩地在县文化馆里看展榜,电话响了起来,有个陌生的号码,他很不想理,但这个号码一直让他的手机响着,他这才喂了一声,想不到的是县民委领导打来,说可以去拨付钱了,不多只有三万。三万,天哪,那可是个大数目啊,当然蒋承知道这就是昨天晚上与未婚妻一夜同枕的回报。他太高兴了,立马从文化馆的小门走出来,叫了辆电三轮,直奔民委。

蒋承带着支票回到水富村,一切都可以开始了,但是支书的意见却与他有出入,支书说,还是先把武术班开办起来吧,大房社的小伙子们又闹事了,不把他们送出去见见世面开开洋荤,这些人是不会好好做活的。蒋承哭笑不得,支书却很相信蒋承的武功,说什么也要先干这项工作。支书说话有板有眼,不能拒绝,蒋承说有武功是假的,不过是被误传罢了。支书说误传最好,让那些闲着没事干的青年人晚上有个去处。再说现在的年轻人也喜欢学武,教教他们也许不算坏事。可是怎么个教法呢,自己虽然有几套在大学里学到的表演型动作,但那样会让人看出把柄,再说要是有哪个愣头青要来试招怎么办呢,总不能让人把自己打倒在地上啊。打倒在地上是小事,武术班办不下去就是大事。

是修路还是办武术班,蒋承一夜无眠。

天亮的时候,乡长来电话说,烤烟烘烤基本结束,水富村得把路修好,否则就会摄影响产品运出去。这是一个死任务,得也要修不得也要修,费用呢却没有,除了少数有县烟草公司负责外,大部份要靠水富村自己解决。文书把电话记录放到蒋承的办公桌前,便悄悄溜了出去。蒋承把他叫住,让文书带着他到每个社走走,要把每一公里路看个实在。此刻,支书见蒋承面有难色,也不便再说什么,就在蒋承骑上文书的摩托准备出发时,支书叫住了他。把任务作了分工,这样吧,支书说,你去抓道路畅通的事,我来抓劳务输出的事,武术班还得办,通知就都下发了,有些社还把通知贴到各家各户,如果不办的话就失信于民了,再说全村的小青年们都很热情,都要看看你蒋承的十八般武艺。先说好了,我只是借用你的名气办班,到时你还得来讲授啊,反正农村人老实,你们城里人虚晃几招,他们也以为是真功夫呢。

蒋承根本听不见支书在说什么,文书带着他分分钟之间已经跑到村公所对面的公路了。水富村有11个社,每个社之间的路都是红粘土,雨天一包浓晴天一块铜,说的就是这个地方的土质,公路修在上面,填了多少石头都被车辆的轮子压得无踪影。而一家一户地边的公路,随着土地主人每年削地埂的功夫,把路削得越来越窄,正如社教那年编出来的顺口溜那样:社会主义大道越走越宽,村旁公路越挖越窄。蒋承与文书一边走,一边记着农户多占出的面积,然后分别把这些多占公家路面的农户一一作好记录。

不多时,路便走到文收家,位于大房社的文书家,恰好也在公路上半。文书说家里没人,是不是就不要进家去了,蒋承不依,说到都到家了,又不是大禹。阿香在家里喂着老人饭,文书的父亲去年得了半身不遂后,阿香便从小卖铺撒了回来,反正小卖铺也没有多少生易,开了三年,总计赊销五万多元,到最后连本子也没有了。阿香嫁到文书家后,再也没有过笑脸,老婆婆躺枕卧褥,常常鸡蛋里挑骨头,无事还要生非,动不动就你滚,让阿香前退两难。老公公的乌骨鸡也因为年初一场疫情,损兵折将,所剩无几。要不是文书时不时回来好话相劝,阿香可能早就走拉,至于走到什么地方,她早有打算,反正娃还没长在肚子里,到深圳到上海都有人介如绍着。可是文书也是个十分听母亲话的大孝子,母亲与老婆骂架,他不但不偏护着老婆一点,还会对阿香动手脚,当然这样的事情也不多。蒋承看到,公路经过文书家承包地的时候,变得细了,甚至有些窄。拖拉机勉强可以通过,要是农用运输车经过,有些危险,因为在路边全被文书父亲每天挖几锄的工夫,把路变成了自己的土地。文书很不好意思,当他看到蒋承的目光在那细了腰的公路上游移,他脸都红了。蒋承不说不行,这太突出了,也太显眼了,难怪老百姓每次谈到公路都这么有意见,蒋承把文书的父亲叫到细了腰的公路边,对她说:公路是村里建设的主要大事,我与文书现在就是为这个事才来,你看你老人家把公路都挖到地里去了,虽然可以多种出几棵庄稼,但是却断了别人的路。你看,平路社的那么多人要经过这条路,就是你们大房社大部份群众也都要经过这条路,如果大家都这样做,别说车子进不了村,就是以后人走马驮也都困难重重。

文书的父亲找出许多理由,说不是她一人所为,社上还有许多人都是这么干的,包括社长在内。老人家指的社长,就是那个喝了点包谷酒就要到村公所大闹的那位。蒋承想找找他,了解一下他的情况,再做做工作。文书拉了拉蒋承的衣服,小声说:你下次来的时候,我把路补起来就是了,你再说,让邻居看到多不好。

他们来到社长家,社长姓许,起了个文质彬彬的名字,许韵,可是动起粗来真拿他没办法,去年派出所来搞综治,就是他带头闹的事,结果在推搡之间,还伤了派出出所一名女干警的手。社长正在烤烟,烤烟房旁用草席搭盖的住处显得脏乱,一卷被子被他坐在屁股下,枕头上绣着的鸳鸯被汗水浸得有些发黄。见蒋承来,社长也不搭理,那眼里分明储蓄着你小子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意思。文书见社长那个吊样,巴不得把他压在屁股下的被子一抽,让他吃死路的烟筒。蒋承坐到社长旁边,把掉在地上的火柴头给捡起来,揍进正在燃烧的炉子里。社长还是不说话,顺手把塞着玉米骨头的酒瓶拿到嘴边,闷闷地吸了一口,有什么事吗?蒋承有些火了,但他还是压制着自己:没有事就不能找你玩了吗?话里有一种势不可挡的意味,社长这才把屁股从被子上挪下来,落到草席上,酒瓶顺手往篱笆墙上一塞,拿出旱烟来要蒋承抽。蒋承不吸烟,但他还是接过,再用社长递过来的纸包起来,往社长咂着的烟锅一揍,烟在蒋承手上燃起来。文书脸色转过来了,对社长说,还不快去把酒拿来,我们的蒋助要与你品酒。

你也会喝老白干?

蒋承不等社长踅回去拿,直接将他塞进篱笆墙上的酒瓶取下,一咕噜把瓶里还身剩着的七两左右的五十度白酒喝了下去。社长不好意思地说:刚才不知道你会喝酒嘛,要是这样,我再去打你酒喝。

今天不是来找你品酒的,所以对不起刚才我把酒喝猛了,我想问你,你们社上有几家农户把公路改成了地种上粮食?社长一看还真不是刚才的氛围,屁股马上从席子上移开,干脆蹲到了地上。文书看见社长的脚有些抖,拿烟的手也在止不住地抖,但他还是佯装镇静,蒋承故意露出被晒黑的手臂,在社长面前伸了伸腰,看样子就要动武。但蒋承没有动的意思,可是社长却怕了,喘气都变得温顺起来。蒋承继续发话:村里将加大整治力度,对占路行为进行限期改正,你社长是第一个要改正的人,否则村上可能办一个学习班,你是这个班的班长。

社长火了,冷冷地看了蒋承一眼,继续吸他的烟,猛吸了两口后,把一朵唾沫飞到一边,骂起来:你小子算什么东西,还不是村长呢嘛,怎么对我这个社长这也看不顺那也看不惯,要处理你处理好了,我可不是第一个挖路为地的人。再说了,支书大人都不管,你什么还不是,怎么就管起我来了,我这个社长是组织上任命的,你这个助理谁任命的?

这话还说得让蒋承有些难以回答。文书把社长拉走了,社长婆娘听到吵嚷,从家里出来,看到蒋承,一个劲地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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