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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干

发布: 2008-8-15 08:48 | 作者: 许文舟



 

煮饭的水是从小河边挑来的,每个早上也就只能来回两转。水富村名不符实啊,每年都得有半年闹水荒。时下尽管是雨季,阿定山的水还是奇缺无比,有些人家只好吃泥塘里的雨水,那有种牛尿味道的泥水简直就是对阿定山优质包谷面的污辱。好在蒋承每天都起得早,村公所水缸里总是满满当当的,清幽幽的水看得见自己脸上的汗水。蒋承把米倒进不知糊着多少锅烟的铜锅里,开始做饭。早饭的菜还没有确定,更准确地说是没有来路。

蒋承把两张仿佛没洗了几年的铁锅翻转过来,先用菜刀一块块砍削锅底的黑烟,黑烟坚固地吸附在锅低,很难一次性清除。电又不来了,只好划动火柴,点燃被雨淋湿的柴火,好在还有点引火的松明子,这样一天的中午饭便了草地开始了。陈旧味很浓的大米中不时翻出老鼠屎,尽管很少,但一颗老鼠屎现坏一锅汤,蒋承本来有些反胃的厨房更加让他感到不吃这顿饭什么都不想吃了。但他还得煮这顿饭,支书从城里住院回来,饭还没有吃,他煮好了饭这才到门外的小卖铺看看。守小卖铺的阿香是个初中毕业的女孩,本来打算到外面打打工,但家里不同意去,这就开了间小卖铺,让她守着。阿定山村民就很穷,很少有钱花在小卖铺上,但守在树公所外面,自然有一些生易可做,黑更半夜的,只要有人喊要买东西,她都会起来销售。当然,村公所要买的商品多数是烟酒,也多数是赊销的,已经一年多时间了,阿香的小卖铺都险些要垮掉,村公所还是没有结帐还钱的意思。

蒋承从衣袋里摸出粉红色的百元大票,让阿香找了许多地方,还是找不出足够的零票,只好让蒋承将花生米先拿走。蒋承把花生米检出来,准备要下锅的时候,才发现菜油早就没有了,这又来到阿香小卖铺,阿香正与村文书在里屋说着什么,好久没出来。蒋承咳嗽了一声,阿香才从里面散乱着头发出来,明明文书也在里面,可是动静却不有了。饭煮好了,两间厢房里共钻出来9个人,天哪,只煮了一小碗的大米能够吃吗,蒋承只好又来到阿香的卖铺,把一百元钱全部花完,才将一帮人的午餐给打发了。蒋承午休的时候,阿香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收发室,在蒋承床头放了一张请帖,就走了。蒋承醒来已是午后,他一眼便看到阿香的请贴,是结婚的请贴。阿香要与文书结婚,蒋承露出一丝放松的微笑。他得去给村长准备汇报材料,明天乡长要来检查烤烟入烤前的准备工作,这是件大事,要是烤烟弄砸了,水富村干部得一锅端呢。好几届乡领导都这么说,象是立军令状。对于写汇报材料,蒋承还是外行,尽管他是哲学系的高材生,可是一旦要写汇报材料,他就犯难了,但水富村在分工的时候,显然已把这项任务直接交到蒋承身上,谁让你是大学生村官呢,不写这材料让你去做群众工作吗?村长说这话时态度是有些不好,但蒋承表面同意心里还是觉得别扭着呢。所谓的汇报材料需要口语式的表述,这倒不是主要的,主要的还因为这材料需要虚虚实实,谁说老实话谁就要吃亏,因此,乡长或者书记一来检查工作,这个汇报材料就让村长头痛不已。在蒋承分配来之前,村长就给乡上要求过多次,要一个文化水平高一些的,蒋承来之后,写出来的材料显然没能达到村乡汇报要求,一次,蒋承把哲学里的问题也写进去了,结果让村乡读不出那位在哲学家的名字而发怒。

阿定山的夜晚是寂寞的,除了几声狗吠之外,再也不会有夜鸟了,大栽大种烤烟让许多树林变成光光的山,山上的石头都裸露在外,铅灰色的石头象山的肋骨。鸟都飞走了,过去那里啼来季节的鸟,一下子在山上遁隐,每一个晚上,晚睡的狗咬几声后,让人感到死一样的寂静。好在还有电视,还有书。对了蒋承带了许多考研的书,这样他的夜晚才不致让他感到害怕。村公所大门按村长要求晚上八点就关了,可是大门虽然关了,便大门外的人声还在嚷嚷,还是那些妇发女们,白天她们都到地里去了,这夜色一浓,她们便聚在村公所门外的小卖铺前,有制造绿风的大青树,有小卖铺里出售的瓜子,有她们永远也讲不完的家庭生活,有她们骂自己男人外出多日不打电话不写信不寄钱的怨怒。睡了一阵,蒋承睡意全无,他这才想起明天的事,乡长要来,得表现一下嘛,要不换个地方也许是出路,这水富村他是有些不想蹲下去了。不说别的,支书病得不理事,村长每天都帮老婆做农活,文书又要结婚,一个村长助理怎么办呢。想着想着村长就来电话了,电话那头村长显然是喝高了,说话有些哼哼哈哈,说明天乡长来的事要蒋承汇报,他就不来了。说实在的,蒋承也想找个机会出出风头,来到水富村一个多月,除了给村长支书做饭,就是写写汇才材料,其它就再也找不到事做了。可是蒋承不熟悉水富村的情况,其码连这个村的人口什么的都记不起来,更不用谈烤烟发展的思路了。村长怕乡长骂,就说明天有事,其实村长家有什么事村长都不管的,村长婆娘利害得很,根本不用村长掺杂家务或庄稼农活。水富村的村干都有这个德性,要是哪位乡领导与自己无法投缘,知道要来村上,他们便会推病装有事,眼不见心不烦嘛。

蒋承按村长交待,把汇报材料熟读了几遍,这才去洗脸。阿定山仍然是雨里雾里的,数十米外的道路也只在烟雾弥漫之中。地里的玉米过多地喝了雨水已经显得无精打采,本来很健壮的玉米杆越来越瘦弱,风一摆便把它们放倒一片,乡亲们伤心啊,他们围在村公所门外,说怎么办啊。蒋承也不知道怎么办啊,他不懂玉米生长规律,更不知道庄稼要经过多少风吹雨打才能收获,一棵玉米倒下,就象一个孩子的逝去,真正的庄稼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一夜之间全部倒地的玉米的事实。乡长就要来了,蒋承不知该怎么安顿感这些前来诉苦的群众,他不也大声说话,生怕那些火冒三丈的群众动手打他。蒋承把昨晚玉米受灾的情况给村长说了,村长说汇报要有个主题,今天的主题是如何搞好烤烟生产,玉米倒下的事很简单,就是二道薅锄时时土堆得不够高,玉米经过长期雨水浸淫,根部的土支撑不住玉米便倒了。这个道理说了,村长才说,天要十雨娘要嫁人怎么个管法,这话让蒋承一下子觉得自己言多必失了。

蒋承走出村公所,往路下边的地里一看,还真是伤心,那些昨天还站得整齐划一的玉米,全都扑倒在地上。风还在吹,雨继续下,再看看即将开采的烤烟也都没有一整片不用伤痕的,就在昨天晚上,夜雨里夹杂着冰雹,也许只是几秒钟功夫,就让那些可以写下农村笑脸的烟叶全部穿孔了。乡长招呼人吃饭时,蒋承还在看倒在地上的玉米,蒋承想,自己有什么本事呢,当村长助理,面对灾害,他却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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