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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干

发布: 2008-8-15 08:48 | 作者: 许文舟



乡长按时到来。支书也从县城赶到村公所,尽管还在恢复期,但乡长这次来的目的,不仅仅是烤烟的事,换届期就要到了,据小道消息说又有一些新人要到水富村公所挂职,这一挂可能要挂掉一些老同志,因此,支书不敢怠慢,身上的病时好时坏,但他得打起精神,把乡长这一次检查应付过去。

乡长仍旧带着驾驶员,两个人一起向水富村奔跑。车子在离村公所不远的大破箐干沟陷入泥塘,驾驶员用了多种办法,车轮子还是在原地打滑着不愿前进半步,乡长是急性子人,把身上的包往一边塞起,便卷起裤腿,摸着泥浆下水,水足足淹到乡长的大腿根,迷彩的军裤染上红泥浆的颜色,乡长湾着身子,用手摸着车底部那些泥石,看上去象一个正要下田的农民。驾驶员一边骂着路况,一边骂着水富村公所支书村长,直到把所有的村干都骂完一遍,他才开始第二遍试车,这一试车子陷得更深了,他不敢再动。这段路就承包给了村里负责,而且钱也全部按年度下划了,可是每次来到这个干沟,他的吉普车都要在里面磨赠上大半天才能出去。这时,驾驶员看到一群正要下田的农民,马上招手,老乡过来过来,帮帮我把车子弄出来。见那群农民了草地望了一眼再也没有动静,驾驶员又补充道:要多少钱都行,乡长可是要到你们村里检查指导烤烟生产的,关系到你们每家每户的收入啊。农民们仍然走他们的路,他们中一位年轻人回了两句:你的车子陷进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修路的钱不是到村公所了吗,让村公所干部来修吧。另一个胆子更大的年经人则回话:指导个屁的烤烟生产,你们强行让我们种烤烟,价格又不起来,今年粮价又这么涨,你让我们吃什么。

他们并不知道乡长正在找石头添到轮子下面,乡长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但他不说什么,要是在平时的大会上遇上激烈的话,他一定不放过,可是这是农民,为一日三餐奔波的农民。他小声说了一声:给村公所打电话,让所有的村干都出来,检查指导工作的会议就在这个现场先召开。

这还了得,现场会就在大破箐干沟坏了的公路边召开。电话是蒋承接的,他正在住处整理哲学笔记,未婚妻从县城给他带来了考研的最新资料,这些资料让他很有信心考好,因为所有带来的资料据说都是权威人士编发的。电话响了好一会,文书与支书都装作听不见,文书的手在算盘上拨动今年的成绩,支书的手握着药罐。听到乡长已将现场会定在大破箐干沟,他有些纳闷,继而马上想到可能是路的问题过不来了,前天他骑着村长的摩托,也在那里陷了起来,要不是几个年轻人帮忙,他是出不来了。蒋承马上把电话里的通知汇报给正在煨药的支书,支书把头一迈,说找村长吧,村长值班,我病着泥。支书这是气话,在他离开村公所一个月之后,村里所有的事情事实上也没有给他汇报过,那怕是虚情假意的汇报,支书生气村支一个人说了算。村长还没有赶到村上,他每天都回家住,而且起得也迟。蒋承立即拨了村长的手机,手机回话是不在服务区,急了,蒋承只好叫上又躲在阿香小卖铺的文书,一起推出村支的摩托车,准备到离村公所只有五公里的大破箐干沟去接应乡长。支书见没有村长,这才决定一起去,蒋承的心落下一块石头,他毕竟才来村里一个多月,要是回答不上乡长的提问或者说错了话,那该是多么麻烦的事情啊,支书披上那件有点象棉衣的外套,虽然是七月,但连日阴雨。

如果三人都去,一辆摩托车就不够用了,正在想着是不是叫上开拖拉机的老黑,支书说他走路来就是了,只五公里嘛,又不是五百公里,让蒋承带着文书先走。见文书还在阿香小卖铺里不出来,支书生气了,往村公所门外喊了声,要结婚的人了还纠缠什么,干工作去啊,不争气的东西。这一句骂得重了些,文书一脸通红,理了理头零乱的头发,用袖管揩了揩嘴,忙着去穿雨衣。

蒋承发动摩托车,可是这不争气的摩托车由于多日雨淋的原因吧,火花塞打不起火,蒋承与文书轮换着发动,仍然发不动。支书已走出好长一段,他回过头来,说了声什么,蒋承听不清。支书显然是生气了,仍然走他的路。文书只好硬着头皮来到阿香面前,把那辆很舍不得雨水天骑的女式摩托借出来,让蒋承带着他,在泥泞的路上小心地走着。

乡长看着越陷越深的吉普车,坐到一边,用一把歪把子雨伞遮档着越下越大的雨,驾驶员仍然骂骂咧咧,乡长拿出随身听,听起《不管还有多少个明天》。这是一首残疾人自编自唱的歌曲,里面的词虽然平白,却很感人,乡长也是县里下派来的干部,来之前刚结的婚,他原来在县文工团任职,神差鬼使让他从一名乐师转为行政干部,而且是最边远的乡镇一把手,算起来也三年多了,可是每走一步,他都觉得很艰难,他恨不得马上回到文工团里去,那才是他施展才华的好地方。组织部门不同意,觉得他不能一直埋没在文工团里,那是年轻人干的活,他毕竟三十老几了,走出第一步是难了些,但越干他觉得下派并没有让他失望,他从盘活人才入手,把年轻的人送上村公所任职,这次又从县里招收有村官里要了一批来,其目的就是通过换新鲜血液来成长村公所一级的能力。蒋承就是这次众多村官里的一位。当时有更好的人选,但他考虑到蒋承的哲学本科学历,这也可以从专门从农学为目标的要求中脱离出来。

支书还是先到一步,蒋承他们来的时候,支书已将大体的情况给乡长作了汇报。蒋承与文书怕见乡长,一看到那脸笼统湖,就觉得有种威严感。他俩小声听着驾驶员骂这骂那,不敢说什么。乡长很生气,问情况,支书当然不明白,他走后就再也没联系过村上了,村里的事文书也只知其一,很多东西村长说了算,而且还都处于保密之中。说到修路经费问题,支书来了气,说那是村长一人说了算的一把手工程,他不便过多过问,是有问题,半年来没修过一次路,路况差得连拖拉机都过不了,却说花销得差不多了。支书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文书也接上了火,说村长每个月只工作两三天,可是却牢牢掌握着村里的大权。蒋承示意文书少说两句,可是文书还是把要说的都说出来。乡长用眼睛瞪了文书一眼,我还没有让你们汇报,你们却先讲开了,可是你们说的哪句与工作有关呢,说烤烟了吗?说云南松林植造了吗?说群众玉米被大风吹倒了吗?说这路为什么不通了吗?简直就是开玩笑,你们还象村干吗?乡长先把文书说了个透,再转向支书:是啊,你是有病,可是你到县城住院向乡政府领导请了假吗,这些可以不说,但你住院不是一年两年啊,你连村里情况都不清楚,还说村长独揽大权,你是没有这个能力掌权啊,我告诉你,这次下来是摸底,到选举的时候可是群众说了算,工作说了算,实绩说了算,不想干或者没有能力干的就请自便了。当然你支书在村里也是二十多年了,在你面前我是小字辈,但干工作不能倚老卖老啊,我说得难听,你想想你住院到县城,与谁请的假?这次是要调整人员,但并不是以年纪作为准则,水富村的改革还必须走年轻化的道路,能者上庸者让,这是法则。

村长骑着他那辆别人难发动的的摩托车,从远而近。还没有骑到陷着吉普车的大破箐干沟,村长就下车了,推着摩托过来。村长清楚,乡长对迟到的可不客气,有一次乡上开会,几个小部门的领导迟到了,他就让他们站在最后一排听会,其中一个领导不信乡长怎么做他,干脆走了。会还没有开了完,文件就下到那个部门去,那个摔手就走的部门领导被就地免职。还有一次,乡长在上面讲话,台下有位领导却一直打着手机,乡长停顿了等他,并且让他站起来讲,结果那们领导不几天也就给免掉了。村长边走边暗自骂自己没有出息,怎么会睡过了头呢。哼,要不是昨晚多喝了点,还轮得到支书上前一步吗。想着这事,他很不高兴,然而更不高兴的是乡长。村长还没有支好摩托车驾,乡长便发话了:你村长头大脑大啊,我这个乡长车子陷在这里已经五个小时,你电话也不接,干什么去了?村长看到乡长眼睛有些怒意,身上的毛发翻了起来,他不敢直接答话,让文书将他的摩托停稳,这才小声地解释:对不起啊乡长,我昨天到平路社查烤烟入烤前的准备工作落了身雨,这不就病了,你摸摸我的头烫着呢。蒋承对村长的机灵表示敬佩,可是文书却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笑被支书哼住了。支书看着乡长越骂越生气,想劝劝,也不敢。他又想,村长你也知道我的能奈了吧。乡长不管陷在泥塘里的车子了,让驾驶员守在那里,等着乡政府办公室主任安排车来拉,他说了声走到村公所去开会,一伙人跟着他默默地走着,谁也不哼声。

水富村公所办公室正在漏雨,随便哪一张桌椅板凳都是湿漉漉的,无法安放屁股。文书找了块抹布,可是一抹却把抹布上的锅烟全都抹到桌椅上,更让人无法落坐。蒋承从收发室里找来一些报纸,分别垫在板凳上,这才让乡长坐下。本来,村长与支书心里都想着又要挨骂了,这个样子实在让人看不下去,乡长开头的话却是向在坐的村干表示深深歉意。乡长说,对不起大伙了,我这个人工作上要求得多,生活上关心得少,你看这么多年了,公村公房子年久失修,这与我有关,责任全在我,你看村长为烤烟工作淋雨得病,我还无理批评,是有些过份了,老支书呢住院了那么长时间,我也没有去看,真还不近人情嘛。乡长说完,才开始听取汇报。先支书说,还是那些老话,我因为有病村上的事情关心得少,前不久又去县城住院,情况也不清,就让村长汇报吧。乡长接过话头,有些不高兴了,你支书住院了几年,十年八年吗,不是才去了一个月吗,村上的事情你一点不清楚,你还干什么?支书头低到胸前,自知不该那样推卸,任乡长批评。村长也没有准备啊,蒋承写好的汇报材料他还来不及看,一看乡长那架势,他也不敢说了,按着蒋承写好的材料读,这一读便读出许多错字来,乡长立即予以纠正,村长不读了,以为乡长不愿让他这样读下去,但乡长却说,材料让秘书写好,这是对的,问题是要写得有思想,汇报的人要懂情况。村长对村里的烤烟生产情况还是懂的,他说了入烤前的准备,说了云南松移栽工作,重点说了因为雨季原因,路况有些差,表达了对乡长小车陷进泥塘的不好意思,乡长就此打住他的话,不说路乡长还不发怒,一说到路乡长就发怒了:你们村上的道路维修费怎么个管法,请你一一说来。村乡说帐都由文书管着呢,他不敢动用一分。文书不知哪来的勇气,说帐是他管着但都是村长一人说了算,不信可以看看。文书把帐摆到桌面上,一一公布帐目:4月1日,买狗一条,招待乡上李副主任,价格320元(不含酒水);4月17日,买火腿两只送给县上来的烤烟办主任,价格780元……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你们狗肉帐,你们得给我把道路维修费一分不掉地拿出来,专款专用,否则你们几个谁参与吃请请去修路,还不能耽搁工作时间。乡村最后让蒋承汇报,蒋承在给村长写材料时大体了解了一下村里烤烟栽种的情况,说得还有些在行,这让支书感到,蒋承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助理了,他甚至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那就是来自蒋承身上的能力。

会议开得很沉闷,要到吃饭时间了,村长与支书谁都不敢谈做饭的事情,要是原来做法,所有参会的人都要到村公所门外的带皮羊肉店搓合上一顿,这天,只有文书与蒋承提前退场,到厨房,又洗又擦,把锅碗弄得干干净净的,煮起饭来。乡长的驾驶员把车屁股后的门打开,抬下几件狗酒,一只腊味很足的水腿,还有一些时鲜的小菜。这才解决了乡长在村上开伙的难题。

要开饭了,支书则称头又开始痛便走了,文书也做好饭后离开了村公所,阿香正在小卖铺里等他。阿香又做拿手好菜,是一锅香味吊胃口极了的麻辣泥鳅,那是文书晚上的热量,当然不能不吃。一大锅饭煮好了,还有一些菜,村干们却迟迟没有围拢,乡长看到了,有些生气。

乡长让蒋承把走出村公所大门的所有人都拦了回来,包括从来不在村上用餐的支书。乡长开始点名批评:是不是对我的到来不欢迎吗?还是村公所的伙食没有你们家里的好。这是其码的礼节,要是说到吃饭处,我可比你们几位多,我坐下来与你们聚一餐不行吗?

支书带头承认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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