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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外传(节选)

发布: 2016-7-14 18:10 | 作者: 董鸣鹤



        临死前一天,大姑爷知道我过一天就要去看他,面带微笑说 :“小犬要来呀,我一年多都没见他了,很是想念呀。”
        小犬是我的小名。
        的的确确,自前年正月十三大姑爷过生日我去给他祝寿之后,一直到他老人家去世,整天瞎忙的我就再也没有去过他家了。虽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是我还是能够抽得出时间去看望他老人家的。
        前年大姑爷过生日,我站起来敬酒时,大姑爷满面红光地说:“小犬呀,我知道你现在经济紧张。以后人过来就好,千万不要再带什么东西呀!等到你出人头地了,大姑爷我也沾沾光,喝点你带来的好酒!不过要赶快成功呀,否则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二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父亲一声令下如山倒。每天清晨,我和姐姐、妹妹都不得不扛着粪箕,穿梭于村庄里以及周边,苦苦搜寻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粪便。三九寒天,亦同样如此。
        当时的农村,粪便是种稻、栽菜的重要肥料。
        千万别小瞧了捡粪。无论做什么事情,其中都大有学问。捡牛屎,要去道路抑或田埂上;捡狗屎,要去树林里、茅草中;捡猪屎,要去房前、屋后。人屎,只要是个相对偏僻之处,都极有可能有所收获。
        我和姐姐、妹妹仅仅是清晨时分游荡在乡村角角落落里的捡粪队伍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因此,轻轻松松满载而归就必须另辟蹊径。我的诀窍是去人迹罕至的地方,尤其是我们那个小山村不知从哪个年代开始就埋葬死人的鬼都。
        鬼都位于小山村后面一个大山包上,背靠连绵起伏的高山,面朝一条浪花飞溅的小河。古往今来的风水先生有一个共识——祖坟背山、面水福荫子孙。
        我们那儿,一旦死人,首先是将装了死人的棺木,安置在鬼都的某一个地方;并且在棺木上铺盖一层稻草,俗称蚕基。一两年之后,将棺木打开,给死尸整容完毕再盖上,埋葬下土坑,填平,在上面垒起一个土堆,俗称坟包。与此同时,坟包前立一块石碑,俗称坟碑。石碑,上面刻的是后代对逝者的敬称,下面刻的是后代男丁的姓名。
        那些神出鬼没的动物,尤其是野生的,特别喜欢在蚕基沟里、坟包上面抑或坟碑旁边拉屎。
        早上晚起的我一出门就直扑鬼都。
        鬼都中午都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更不用说清晨了。清晨,捡粪的大人都没几个敢于光临鬼都,更甭提小孩子了。小孩子,大白天路过鬼都,几乎个个都噤若寒蝉。
        
        父亲规定了每天的捡粪任务——姐姐一大粪箕,我一中粪箕,妹妹一小粪箕。每天吃早饭之前,父亲都会严查我们扛回家的粪箕,习惯成自然。
        看到这里,有些读者也许会认为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我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小学时,父亲勒令我们三个孩子务必尽量在家里厕所拉屎,除非十万火急万不得已,才在学校厕所拉屎。
        当时,小山村里的父母十有八九都对自己孩子打过这样的招呼,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父亲的检查对于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完不成任务,大不了一顿饱揍。揍了之后,照样吃饭拉屎。关键是,只要按时完成了既定任务,父亲就会奖励一分钱。重奖之下必有勇夫。一段时间,一起床就直扑鬼都的我,几乎每次都能欢天喜地满载而归。
        好景不长。捡粪的队伍不仅原本非常庞大,还在不断地扩充之中,以至于鬼都也变得热门起来,一些大人成了我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小山村捡粪队伍的竞争激烈程度绝对不亚于如今的股票抑或房地产市场。
        为了争抢一坨屎,好几次,我都和小伙伴反目成仇,以至于大打出手。一次,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伴一时兴起——头脑发热眼馋口水下流,拦路打劫了妹妹满满一粪箕屎。当天下午,放学路上,趁那个小伙伴不注意,我一石头下去,顿时头破血流。
        接下来,读者可想而知,我再次领略了父亲钢打铁铸拳头凛凛威风。
        
        早起的鸟儿有食吃,捡粪最大的窍门还是起得早。
        我从小懒散成性,早起,对于我而言,不要说大门、小门,连屁眼大小的窗子都没有。时至今日,我依旧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
        我一直认为所有的智慧都是现实逼迫出来的,尤其是那些能够省力气、省时间的发明创造,譬如 :代步的车子啦,替人的洗衣机啦,等等。
        我呕心沥血,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自鸣得意的两全其美之策。
        姐姐和妹妹出门好长时间之后,我才慢慢腾腾地下床,扛着粪箕晃晃悠悠离开家。
尽管如此,吃早饭之前,我照样能够扛着满满一粪箕回家,满面春风,喜气洋洋。只不过,粪箕表层的的确确是屎,里面却全是沙土抑或石块。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半个月之后,父亲浇油菜挑干粪水,发现了厕所底部积压的泥沙与石块。
        一顿暴打之后,我痛定思痛,改变了策略。
        偷“屎”不为窃,我撬开左邻右舍的猪圈,津津有味地将其中的猪屎据为己有,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神不知、鬼不觉。人一旦倒霉之极,喝白开水都打超响的嗝、放奇臭的屁,天长地久,天荒地老。一次偷邻居王奶奶家猪屎。王奶奶家的猪大得吓人,肥得流油 ;拉的屎不仅多极了,还坨坨丰满而圆润。风卷残云般一通扫荡之后,乐极生悲,我忘记关上猪圈门。猪跑了。跑就跑了吧,还掉河里淹死了。
        父亲一顿更加猛烈的击打在劫难逃。
        
        如今回想起来,捡粪还是有不少乐趣的。
        钻进起伏不定的茅草丛里,到处都是屎,坨坨爱死人。秋风扫落叶,任务漂漂亮亮地完成了。四肢伸展,平躺在茂密的茅草丛中,凉风习习。刚刚采摘的野生荆棘果子堆积在身边,姹紫嫣红。一颗接着一颗,百发百中血盆大口之中。果子嫩润润、甜丝丝,心中美滋滋。仰面蔚蓝而高远的天空,自以为比天都还要大。美中不足的是,偶尔,会误将土粒、石子,甚至鸟屎,抛弃在嗷嗷待哺的口中。
        冷不丁发现牛屎,更是让人欣喜若狂。牛屎不仅块头大,还一坨紧接着一坨,闪闪发光,熠熠生辉。三下五除二,粪箕差不多就满了。
        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兔子屎。兔子屎不仅小得很,还钢铁结实。一旦遭遇兔子屎,立马纠结不已,这正应了罗贯中《三国演义》中被曹操咔嚓掉的大文人杨修的言语——“鸡肋,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那时候睡梦中都时不时地在捡粪。祖母不止一次提起过,睡梦中的我高高兴兴地大声嚷嚷:“牛屎,牛屎!”
        当年和我一起捡粪的小伙伴,女孩子,几乎都已经为人妇、人母了。男孩子,十有八九,小学抑或初中毕业,离乡背井,出去打工了。时至今日,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仍然在外地打工。
        那个抢我妹妹的屎——被我打破头的小伙伴,父亲早逝,母亲体弱多病,初中辍学之后,就追随他的舅舅到千里之外做瓦工去了。
        二十岁,他娶了自己的表妹。
        二十一岁,有了一个先天性痴呆的儿子。
        二十五岁,加班加点赶工程进度时,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死了。
        工程队私营,几乎没有任何执照。老板不是狗日的,是人日的,一口咬定死者自己违章操作,末了末了,象征性地给了一点安葬费就彻彻底底了事了。
        妻子得知丈夫去世的那一刻,疯了。
        现在,是他白发苍苍的母亲在照顾他的妻子和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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