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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外传(节选)

发布: 2016-7-14 18:10 | 作者: 董鸣鹤



        一
        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穷乡僻壤,山青、水秀。父亲面朝黄土、背朝天,母亲同样如此。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孩子。
    凌晨时分,我呱呱坠地。发现我是一个男孩子时,祖母高兴得哭了。祖母一向沉默寡言,深居简出。当天,祖母跑遍整个村庄,挨家挨户报喜:“是个男孩子,是个男孩子!”
        虽然现在有所改变,但是,父老乡亲依旧非常重男轻女。
    我家接连三代单传,我父母第一个孩子是一个女孩子,传宗接代意识根深蒂固的祖母自然乐坏了。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最疼、最爱我的祖母早就离开人世了。
    童年时,我顽皮极了,是整个村庄出了名的捣蛋鬼,左邻右舍“美誉”——“这孩子,有天梯,天都敢爬上去!”父亲小时候因病吃过一种中药:朱砂。朱砂是对症良药。不过,大凡吃过朱砂的人,日后脾气都会非常暴躁。我经常搞破坏,自然而然屡屡让父亲暴跳如雷。父亲的痛揍成了我的家常便饭。至今,我对父亲最深刻的印象还是他是彪悍的拳击手,我是顽强的沙袋。
        往事历历在目——
    一栋低矮、破旧的土砖房屋。房屋前,小巧玲珑的池塘里,芦苇随风飘摇;水葫芦莲,枝叶绿意盎然,花朵流光溢彩;青蛙叫嚣此起彼伏。池塘边,一个小男孩泥巴糊得全身到处都是,跑得比兔子快多了。一个中年男子火速追赶,气喘如牛。男子手中的扁担向小男孩龙飞凤舞过去,恰似一条粗大的眼镜蛇。
    一个宽敞、平整的农家院子。院子里,鸡龙飞凤舞,狗龙腾虎跃;一棵棵槐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最大的一棵槐树上,五花大绑着一个塑料袋子,袋子上面印着两个火红的大字——化肥,里面装满沙土。一个光着胳膊的小男孩正在热火朝天地练习拳击,嘿哈、嘿哈得大汗淋漓。一个中年男子高大威猛地出现了。太全神贯注啦!小男孩感觉大事不妙时已经无处可逃。挣扎片刻,小男孩便乖乖地束手就擒了。小男孩背靠槐树上的“沙袋”,珠穆朗玛峰一样矗立着,纹丝不动。隔着小男孩,男子不停地击打起绑在槐树上的“沙袋”来。
        童年时,家里穷困而贫寒。吃,粗茶淡饭。穿,大补丁同居小补丁;小补丁艳羡大补丁比自己大,大补丁嘲弄小补丁比自己小。小山村里,比我家状况好些的,比当时的畅销书《三毛流浪记》中的主人公三毛头顶上的毛发还要稀少。
        
一次去大姑家,我一眼就看见马路边一个同龄小女孩在吃苹果。嘎吱嘎吱,小女孩嚼得山响,仿佛不是在吃苹果,而是在吃星星、月亮抑或太阳。
        目不转睛的我口水汹涌而出,入脖颈、过胸怀,兴高采烈地汇合裤裆里尚未处理干净的液体,厚积薄发,部分在两腿之间点点滴滴,部分自两条裤管下流。
        不一会儿,小女孩就狼吞虎咽下去了整个大大的苹果,嗑一粒瓜子一样轻轻巧巧。
        太可惜啦!纵使不分成若干块,一天吃一块,也要细嚼慢咽呀!是苹果耶,又不是红薯抑或咸萝卜!
    小女孩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我非常不好意思起来,遂低下沉甸甸的脑袋。
        是不是追悔莫及——没分一点苹果给我吃呀?毕竟大家都是小孩子嘛!
        小女孩丢掉苹果核,转身离开,一步三回头。苦苦等到小女孩彻彻底底消失在视野里,我东张张、西望望,趁来来去去的路人不注意,迅速捡起来姹紫嫣红在地上的苹果核,逃之夭夭到一个水塘边。
        平躺在绿草如茵的土地上,目睹蓝天博大、白云悠闲,口中有滋有味地咀嚼着青嫩的树叶的我,思想激烈斗争着。
    树叶有味道,苹果不是更香甜可口吗?有什么吃头的呀?苹果核上的苹果肉,和我过年的压岁钱一样少得可怜兮兮的!吃什么吃呀?吃人家剩下的!
    一个鲤鱼打挺,我站起来,健步如飞到水塘边,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对我张牙舞爪的苹果核扔进水塘里。苹果核溅起水花,涟漪随之出现,不断地扩散、扩散,漂漂亮亮的。一个小鱼儿跳出水面,落到我脚边。我如获至宝,立马双手捧起,和小鱼儿天南海北地吹起牛皮来。不一会儿,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鱼儿就越来越蔫,愈来愈有气无力了。我吓坏了。
        放生小鱼的瞬间,我突发奇想——小鱼儿这么淘气,会不会也经常挨爸爸的揍呢?多可怜呀!
    我风驰电掣到邻近另一个水塘边,手忙脚乱地将已经张大了嘴就要翻白眼的小鱼儿放进水中。
    波光粼粼,倒影着蓝天和白云。
    小鱼儿一动不动。
    小孩离不开家。离开水塘好大一会儿的小鱼儿是不是已经死啦?我急得都要哭了。
    小鱼儿慢慢地、慢慢地在水中游动起来。我高兴得跳起来,落地时,一个趔趄,差一点一头栽进水塘里。小鱼儿摇了摇尾巴,以示对我的谢意。
    我对小鱼儿恋恋不舍起来。
    小鱼儿钻入水中。
    晚上吃饭时,小鱼儿没回家,小鱼儿的妈妈该多着急呀!小鱼儿的妈妈再也找不着自己的孩子,肯定会哭瞎眼睛的!
        我来不及脱下衣服,扑嗵进水塘里,四处寻找小鱼儿。
        小鱼儿踪影全无。
    我坐在水塘边,泪流满面得像一只水淋淋的青蛙。
    太阳公公飘移到中天,晒着我的脑袋和屁股,心中纳闷:“这孩子,到底怎么啦?”
    我不敢一身湿衣服出现在大姑家,于是,脱了个光溜溜,将衣服摊放在草地上晾晒起来。左顾右盼的同时,我胡抓乱扯起草地上的野花来。我仰面躺在草地上,两腿之间覆盖着姹紫嫣红的野花,脸上同样如此。
    在太阳公公的热情关怀下,迷迷糊糊,迷迷糊糊,我睡着了。忙忙碌碌一天的太阳公公悠悠闲闲下山回家吃晚饭时,我才从甘甜的睡梦中醒过来。我大吃一惊,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拔腿就往大姑家狂奔。
        
        那次到大姑家作客,原本祖母和我一道。急不可耐到大姑家吃好吃的,我一路小跑,很快就将祖母抛得无影无踪。
    紧赶、慢赶,裹小脚的祖母中饭之前终于赶到大姑家。发现我不在大姑家,祖母心急如焚起来。
    大姑、大姑爷和表哥、表姐以及他们的亲朋好友以及祖母连忙一路上马不停蹄地细细打听与寻找,一直找到我家,还是不见我的踪影。
    父母和姐姐、妹妹以及我家左邻右舍加入搜寻队伍。
    浩浩荡荡的人群中——
        母亲一路找、一路哭,一路和祖母争争吵吵。
        父亲强压住心中的焦急与恼怒,一声不吭地沿路四处张望。
        祖母的脚崴了。大姑爷要背她,祖母死活不干,要大姑爷抓紧时间找到我。

        傍晚时分,我一到大姑家,就欢天喜地地和表妹以及邻居小孩子玩起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来。玩着、玩着,轮到我扮演老鹰。好不容易,我终于抓到一只一见钟情的漂漂亮亮的小鸡。
        走得最快的——我的父亲,气喘吁吁地赶到大姑家院子里,大汗淋漓。
        父亲逮眼就看见正玩得开心得要死的宝贝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使出全身所有的残存的力气,向我奔冲过来,凶神恶煞一样。我连忙扔下怀中紧抱的小鸡,飞快逃命。小伙伴一窝蜂跑开。扔掉的小鸡躺在地上嗷嗷直叫,嚎啕大哭。院子里鸡飞舞、狗跳跃,热闹极了。
        奋不顾身追赶我的过程中,父亲总共踩死两只小鸡、一只老母鸭子。由于经常被父亲追赶,我早就成了长跑健将,可是,无奈院子过于狭小,不一会儿,我就被父亲上气不接下气地捉拿归案了。
        水塘边,匆忙之中,我的裤子穿反了,两个裤袋在怒目圆睁的父亲面前晃晃悠悠,恰似屁股上衍生出来的一对招风大耳朵。窝了一肚子怒火的父亲,一下子就被此情此景彻彻底底点着了,操起地上的大扫把,在我的屁股上操练起来,反反复复,要板有板、要眼有眼。
        老人家的的确确是气疯了,实在难解心头之愤恨,扒下我的裤子,意欲裸体鞭打。肯定是手忙脚乱地在水塘边穿衣服时,一不小心落下了小裤衩子。不见了内裤的父亲火上浇油,扔掉手中的扫把,一双粗糙的大手,左右开弓,抽打得我细小、黝黑的屁股姹紫嫣红,如同鲜花怒放起来,好看极了。
        父亲扔掉的扫把恰好击打在走进院子的大姑爷脑袋上。大姑紧跟在大姑爷身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姑一路寻找,一路祈祷观音菩萨保佑我平平安安。大姑爷一把拽住奋勇作战在我屁股上面的父亲。
        “孩子总算找到了,不谢谢观音菩萨保佑也就罢了,还如此狠心地毒打,你、你、你,还是人吗?”大姑气急败坏,骂骂咧咧我的父亲。我躲进大姑怀里,偷着乐。
        祖母一瘸一瘸地走进院子。我闪电般钻进祖母被汗水浸湿透了的怀里。祖母一边抚摸着我的脑袋,一边儿子宝宝、儿子宝宝地哭喊个不停。
        祖母不看我红里透紫、紫中泛黑的屁股还好,一看不得了。父亲跑得比我快多了。
        祖母一边追赶,一边破口大骂:“就这么一个金贵的孙子,比你宝贝多了!你不心疼,我心疼!把我唯一的宝贝孙子打出什么三长两短来,我要你命!今天,老娘我跟你没完!你打你的儿子,我打我的儿子!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不孝之子!”
        我一面坐山观虎斗,一面不停地朝飞窜的父亲扮着各式各样的鬼脸。
        晚上睡觉时,屁股着了火似地疼痛不已,不过,我还是开心极了。
晚饭时狼吞虎咽的——父亲踩死的老母鸭子的香味,还在口腔里翻腾与缭绕呢!
        
        我常年在外,四处漂泊不定。去年年底回家陪父母过年,一到家,父母就忧心忡忡告诉我,大姑爷患了食道癌。我赶紧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大姑。大姑的声音非常苍凉。我让大姑转告大姑爷我后天就去看望他老人家。
        第二天半夜,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一种不祥的感觉立即充塞住我。果不其然,就在不久前,大姑爷已经悄然离开人世,没有一个后人来得及床前送终。
        第三天一大早,我就坐上去大姑家的客车。一到院子外面,我就听见里面哭成一片。
大姑白发苍苍,已经哭得不成人样,声音嘶哑,形容枯槁,如同已经死去好久似地。大姑和大姑爷相依为命,患难与共,虽然在一起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但是一直恩恩爱爱。五年前,备受风湿病折磨的大姑双手僵硬起来,再也不能自理。从此以后,几乎每天都是大姑爷帮她端茶倒水、穿衣盖被。
        大姑爷躺在灵板上,悄无声息,瘦骨嶙峋,嘴张得大大的。亲友诉说,这是一吃饭就疼得要命,因此不敢吃,饿的。
        大姑爷神态非常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大姑爷活着一辈子大好人,死去同样如此。
        大姑爷去世时,家中只有大姑和在附近小镇做苦工的儿媳妇。
        大姑爷去世第二天,回来的只有在外地打工的二女儿和二女婿。大姑爷的儿子与另外两个女儿、两个女婿以及两个孙子、四个外孙、两个外孙女都在遥不可及的外地打工。正值春运,临时买火车票难于上青天。大姑爷去世之后的几天内,千里之外的亲人一个个想方设法从银川、北京等地赶回来了。
        离开大姑家时,回首小时候与大姑家小女儿以及邻居小孩子游戏的院子,我不禁潸然泪下。
        小时候,几乎每次我和祖母去大姑家,都是大姑爷首先到我家,然后用独轮车吱吱呀呀地将我和祖母推到他家。我比祖母轻得多。每次,大姑爷都在我坐的这一边放上一块大大的石头。
        那时候,大姑爷经常背着弹棉花的工具走村串巷打被褥,因此家境比我家好多了。每次在大姑爷家都能吃到许多好吃的。只要一到大姑爷家,我就死活赖着不走。
        今年正月初四,给大姑拜年,大姑爷的二女儿和二女婿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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