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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引》選

发布: 2015-6-18 09:17 | 作者: 丁威仁



        關鍵詞:叛逆
        
        說到我的父親,他在我們家三個小孩最需要他的時候是缺席的,畢竟他辭去空少後的工作就是跑船,一年幾乎都在海洋上和一群水手共享彼此的孤獨。在我的印象中,大概一年只能見到他約略三次面,而且每次幾乎都只有兩三天。會面前一晚都必須跟母親坐著國光號從台北趕到高雄,寄宿在遠親家,等待貨櫃船在高雄港停泊的三天內,父親前來七夕相會。當然,他極度的想家,所以往往兩、三年就會排休一個多月,但那一個月裡往往是我最痛苦的時候。或許妳會問,爹地,你不是好不容易有機會跟爺爺長時間相處,為什麼會感覺痛苦呢?孩子,痛苦就在於長達整個月的共處,畢竟我的父親並沒有參與教養小孩的過程,他總是在密閉的船艙內模擬與孩子的對話,以及教育孩子的方式,然而當他回到久違的家,又長期居留時,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教育觀念和這個社會脫節,和妻子相反。再加上對我而言,他不過就是個看來熟悉,必須叫他爸爸的陌生人而已,而這個人一回來長期居留,就剝奪了我與母親的親暱,而且佔有了我睡在母親旁邊的權利,所以小時候,我對妳爺爺充滿著恨意。 
        關於這個命題,佛洛伊德稱為「伊底帕斯情結 (Oedipus Complex)」,他藉索福克里斯(Sophocles, 496-406BC.)所撰寫希臘悲劇裡的英雄伊底帕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弒父娶母的故事,認為孩童在三至五歲間,對親生母親會產生強烈愛戀,對佔有母親的絕對權威者父親,則出現弒殺的衝動。而男孩在懼怕被閹割的焦慮中,揚棄對母親的愛戀,轉而認同主宰控制家庭的最高權威象徵:父親。如果就這個理論系統來看,我們家的孩子在三到五歲時,父親都是缺席的,孩子最親近的人就是母親,於是突然出現的父親,就會被我們視為陌生的闖入者,而感覺到一種潛在的絕對威脅,於是我們在心理上就會與父親產生敵對意識。
        其中情結最嚴重、最不適應的不是我,是妳的叔叔,我的弟弟。他小我約十歲,五歲以前,跟我小時候過得是一樣的生活,由母親獨立撫養。然而我知道一個妳叔叔並不知道的秘密,其實我父母親只打算生兩個孩子,這第三個是不小心,而且不被期待出生的,雖然母親很愛弟弟,但的確對這第三個始料未及的孩子,他們都有一定程度的忽略。所以,妳叔叔跟我很親,因為我必須扮演著父親缺席的位置。總之,有天母親突然高興地跟全家宣布,父親即將退休回家的事實,結果這對我與弟弟而言卻是個噩耗,尤其是弟弟,他一直將父親視為陌生人,往往就以「那個人」來稱呼他,當時,這讓我母親傷透了心,甚至到父親歸家定居後,只要他在的空間,弟弟絕對不會跟他共處一室。他們倆個之間似乎有一種無法跨越的障礙,連我都無法以精衛填海的精神填平這寬且深的鴻溝。
        有一天,妳叔叔在同儕的起鬨下,去染了一頭金髮,只差沒穿耳洞。其實對我這作哥哥的來說,弟弟能夠慢慢擺脫從小陰沉的性格,走向陽光且流行的男孩生活,我高興都來不及,又怎會苛責呢?但那天卻是有史以來最大的家庭風暴,妳爺爺看到那一頭亮閃閃的金髮,簡直是火冒三丈、眼冒金星,一邊罵著「我們丁家沒有你這個畜牲,給我滾出去」,一邊衝進廚房拿起菜刀就要來追殺我弟,要不是妳奶奶跪在地上抱著妳爺爺的腿,叫妳叔叔快跑,我擋在前面說「你有本事不要砍弟弟,不如砍死我啊,有種你砍啊」,我看這個家早就血濺五步,全戶滅門。孩子,或許妳會覺得染個頭髮,或穿個耳洞有什麼大不了的,但妳爺爺有某部份的固執與堅持,就連妳姑姑想穿個耳洞,都必須等二十歲以後才解禁。但妳放心,我不會這樣對妳,我可是天下最開明的父親呢!
        最後,妳知道結果是什麼呢?隔天我媽押著他去把頭髮染回黑色,才算有個了結,但也因為這件事,我們家開始出現轉變的契機。
        以前家裡是有門禁的,尤其是針對妳姑姑,一個漂亮的女孩兒。(妳三歲的照片,簡直跟妳姑姑是同一個模子刻印的。)每個見過我們兄妹的,幾乎都會懷疑不是同一個工廠製造出來,簡單來說,妳姑姑還沒嫁給姑丈之前,每次情人節,總是必須錯開送禮的人群,分班輪流與不同的仰慕者見面,而且限時十分鐘,當然那時候是我最開心的一天,因為我可以從禮物堆裡揀出我要的東西。話又說遠了,當時家裡的門禁是晚上十一點整,而妳姑姑往往都挑戰妳爺爺能忍受的極限,總是在時間的鋸齒邊緣,趕回家中,以避免踩到地雷。
        妳叔叔頭髮染回黑色的隔天深夜,就換成妳姑姑出包了。凌晨一點,妳姑姑還沒返家,低氣壓籠罩了家裡的每個角落,妳爺爺的憤怒似乎已經到了臨界點,我只是好意勸他早點睡覺,我來幫他等門,換來的竟然是一陣痛罵,妳叔叔倒是學乖了,躲在房間裡假裝睡覺,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
        凌晨一點半左右,鐵門傳來咔答聲,卻完全沒有開啟,原來我爸早就把內鎖給鎖上,似乎不打算讓女兒進門,但這時候我媽卻一個箭步衝去開門,妳爺爺同時拿起雞毛撣子準備發作之時,妳姑姑竟然淚流滿面,痛哭流涕。是的,女兒妳別懷疑我說的,當時連我都看傻了眼。當然,這時候妳爺爺奶奶趕緊就把心愛的女兒摟在懷裡安慰,趕緊詢問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情。女兒,妳知道嗎?妳姑姑竟然說:「因為我今天太晚回來,覺得很愧疚,讓你們為我擔心,難過起來,一不小心就哭了,爸媽對不起,請你們責罰我吧!」女兒,我請問妳,妳覺得他們還揍得下去嗎?我爸竟然輕聲地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趕緊洗個澡去睡。」我想,女兒是父親前輩子的情人,這句老話,真是一個放諸四海而皆準的事實。
        而妳姑姑進臥室之前,竟然跟我比了一個YA的手勢。
        
        關鍵詞:恐懼
        
        其實,我寫過小說,只不過寫的是妳最害怕的題材:鬼故事。
        不知道妳現在就讀的學校是否有著駭人的傳說,但是我一直覺得一個學校若沒有自己的鬼故事,就代表著這個學校的學生沒有向心力。其實鬼故事是口傳文學的現代呈現,古今中外都有各種驚悚的傳奇,甚至於從大銀幕就可以發現各國鬼故事的電影,代表著那個國家的文化特色。我還記得美國早期的恐怖電影,幾乎都是善惡二元對立論的呈現,譬如續集不知道拍了幾集的《半夜鬼上床》與《十三號星期五》系列,無論是佛萊迪還是傑森,都一邊扮演對於大學生出外露營的道德制裁者,不斷地砍死那些裸露的女體,或正在偷嚐禁果的年輕男女,最後卻又被歸類成撒旦那一方,由剩下的純潔主角進行最後的對抗,當然上帝最後會取得勝利,撒旦卻也不會消失,繼續進行下一集的大屠殺。
        東方的恐怖故事以日本為主,其重要的核心思想就是怨念,影響我們這一代的電影,其實就是貞子,我永遠記得,貞子從電視機裡爬出來的那一幕,當時讓我好一陣子不太敢一個人在家打開電視,深怕有個長髮的女子爬出來把我吃掉。後來日本人透過《咒怨》與《鬼來電》系列的電影,把怨念變成會傳染的瘟疫,凡事只要接觸到怨念附著的任何事物,就會成為亡魂的犧牲品,這根本和電磁波一樣,無所不在,我們躲無可躲。至於泰國的的恐怖電影,是我覺得最噁爛的,反正除了降頭之外,好像也玩不出多麼複雜的鬼把戲,光降頭這個部分,泰國人真的可以弄到讓觀影者的視覺不斷地在潰爛的皮膚、裂開的軀幹中,被血腥的畫面搞到無法承受,尤其是會從體內爆漿的怪蛆,真讓我害怕看完之後,會不會自己也中了降頭。
        至於香港的鬼故事,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殭屍電影,什麼《暫時停止呼吸》系列,總之就是一堆中國式的殭屍,兩隻手平舉,只能向前跳,人們必須停止呼吸,才不會被它們找到的電影。當然,如果跟西方《活人生吃》或是拍了好幾季的《陰屍路》裡那種隨意活動,幾乎都殺不太死的恐怖殭屍來比較,東方的殭屍似乎溫柔敦厚多了。至於台灣的恐怖電影,老實說我實在想不起來有什麼知名的題材或是電影名稱,以前有一位姚鳳磐導演在一九七○年代拍過《秋燈夜雨》、《藍橋月冷》、《夜變》、《索命三娘》等等電影,只不過妳父親那時候才剛出生,這些據說是以中國古典志怪小說做為藍本,我一部也沒看過。但我後來倒是看過一部陳國富以道教傳說作為故事題材的電影《雙瞳》,把民俗文化結合本土信仰,敘事頗為驚悚。
        我讀碩士班的中興大學與博士班的東海大學,各自都有一個口傳的鬼故事,經歷了許多人的加油添醋,似乎也就那麼的言之鑿鑿了起來,尤其是東海大學的女鬼橋故事,聽說過去還逼得學校把男宿外的水溝與小橋拆掉,以水泥填平,希望能夠阻止這個故事一屆接著一屆蔓延下去。但道高一尺,鬼高一丈,經過幾年的口傳之後,女鬼橋上的女鬼,因為喪失了棲身之地,逼得她必須殺進男生宿舍裡,總之午夜零時,千萬不要去上廁所。而中興大學的鬼故事,其實是針對那一棟四面正方柱狀共十三樓的綜合教學大樓而產生,原本的故事其實相當單純,主要是午夜零時,千萬不要搭上這個大樓角落的電梯,一旦搭上電梯,你就會被送到一個不存在的樓層,明天早上你就會死在大樓外的水泥地上,看起來像是跳樓而死,而不巧的,大樓剛落成啟用時,每一年幾乎都會有學生想不開墜樓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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