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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嘴呼吸

发布: 2012-10-25 15:19 | 作者: 周如钢



        十二
        洪小美学会了刷碗,学会了端盆,还学会了生煤炉。当然前两样家里也是做的,只不过是偶尔为之,后一样倒是新鲜学的。
        生煤炉是件技术活。洪小美先是用火钳将两个煤球钳进去,然后把松毛往上一堆,再就是点火。可是她每点一次,松毛就哧哧的大笑一次,笑完了,留下一点点灰,那两个煤球却根本没有反应。弄了几次以后,洪小美突然明白,这火应该是从下面点的,于是她又将煤球钳出来,将松毛放在底下,然后压上两个煤球。可是,点一次着了一点点,再点一次又着了一点点,这下连松毛也不笑了,因为松毛被煤球压得笑不起来。于是,洪小美又拿了一张硬纸板,拼命地朝煤炉的小风口扇,一会儿又趴下身子,努着嘴一直往里吹。这一吹她就把自己吹出眼泪来,然后就是一阵又一阵的狂咳,一吹,这烟就直往她的眼睛里钻,鼻子里钻。
        最要命的是,不管她怎么扇怎么吹,松毛总是着了一点后就不着了。半个多小时后,雀斑见她还是没有生起火炉,就着急了,不过,她一句也没有骂洪小美,只是将她拉开,然后钳出两个煤球,抓了一大把松毛放里面,再在松毛上面抓了一把炭。然后将一张报纸点燃,塞在炉口,一会儿松毛就大笑起来,随之那些炭就变得火红一片。雀斑就再抓了一把炭,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煤球放了进去。做完这些,雀斑就顾自忙去了,洪小美却在心里突然浮起一股暖意。她知道,生炉子是每个饭店一大早必须干的生活,不用起早生煤炉已经是开饭店的万幸了。当然,现在就是洪小美的万幸了。
        这其实是一个小饭店,一天的生意也就是中午这顿忙一点。晚上的这顿,基本都是零星的客人,而中午这顿不仅要在店里忙,还要送外卖。第一天端菜的洪小美倒是没有一点紧张,她只是觉得自己欠了店老板,所以理当好好地补偿。尽管自己的心里清楚得很,十二块钱的猪肝面根本不需要两天的服务员生活来抵消,但欠了人家总是真的。所以,洪小美就一直一直跟自己说,就是两天,也要好好的。反正现在自己也不想回去,回去干什么,回去跟那个父母安排的说话不太利落的人结婚,还是回去找那个自己离家出走都不管的苏阳?回去是跟父母说,你们定的我都同意,还是去杭州跟苏阳说,我们赶紧赶紧地结婚?洪小美这样想着时,突然听到客人的一声尖叫,客人尖叫了一声以后,洪小美听到自己也尖叫了一声。然后洪小美就看到干净平整的地上多出了一盆花,这盆花绽放得很是灿烂,它是一下子开出来的,开得很突然,开出了很响的动静,所以让店里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当然,洪小美也吓了一跳。
        吓了一跳的洪小美赶紧蹲下身子,对不起,对不起。蹲下身子的洪小美就听到尖锐的声音钻进耳朵,有没有长眼睛啊,有没有长眼睛啊。洪小美的嘴里还是吐着一个又一个的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她的心里却想说,我看不见我真的看不见了。因为这时的洪小美发现自己的眼睛看那盆花时,已经模糊一片。她感觉到自己的眼泪一颗又一颗地前赴后继地跳到这盆花里。
        后面的道歉当然就不止洪小美一个人了,是三个人齐刷刷地向客人道歉。然后洪小美的日子就又多了,因为损失了两道菜和一个盘子。一道菜和一个盘子是摔在了地上,而这道菜再上时,客人是坚决不肯付钱了,说刚才受到这道菜的惊吓,是一定要补偿的。这道菜,老板说准备收三十块的,加上这个盘子四十块总要的。现在等于是亏了两道菜,也就是六十块了,加上这个盘子,那就是七十块了。
        洪小美说,我再做几天的服务员吧。老板说,我们是真怕,真怕后面你还会再出这事,那怎么办?赚了不够赔了呀。
        洪小美说一定不会一定不会。
        在洪小美说的一定不会的时间里,一星期就悄悄地在刷碗和端盘子的间隙里过去了。洪小美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喜欢上了这个小店。这一下让洪小美感到害怕,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对生活有些无所谓了。然后,洪小美就发现自己的鼻炎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严重。每天喷嚏不断,晚上鼻涕不断。
        在鼻涕不断的时候,洪小美就听到了大肚子与瘦女人的声音。
        现在的生意是越来越差,一天的费用倒要不少。你这个人只长肚子不长见识,以后怎么办啊。跟你过,真是没一天好日子过的。这是女声。
        我就这么回事了,你叫我其他办法去挣钱,我也挣不了,反正再怎么样,我不会让你饿死的。这是男声。
        你不会让我饿死?如果不是我,你早就饿死了吧。这是女声。
        好好好,我饿死,我靠你,你在我就不会饿死。这是男声。
        好啦好啦,反正嫁鸡随鸡了,你给我好好干活。这是女声。
        噢噢噢,我现在就想干活,好好干,干到你满意为止。这是男声。
        去你的,你这只死猪!这是女声。
        好好好,我是猪,我就是猪。这是男声。
        ……
        洪小美没有继续听下去,她不是听不下去了,她是想到了苏阳,想到了苏阳的家庭。如果自己跟苏阳在一起,以后或许也就是过这样的日子吧。不可能有多少的荣华富贵,但或许内心里总有一定的归属感的。可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也确实摆在面前,那就是如果苏阳的爸爸一直躺在病床上,或许这日子比大肚子老板他们过得还要惨也不一定,贫贱夫妻百事哀啊,那该怎么办。
        而且,到今天,将近十天了,苏阳都没有说要过来找自己,只是发信息来跟自己说,家里走不开走不开。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其他的重要。是,爸爸自然重要,可是我就不重要吗?只要你来,你一天来,找到我,第二天我就马上跟你回去。可是,苏阳你没有来,苏阳你只是发发信息叫我赶紧回去,我为什么要回去,我若这样回去,便一点面子也没有了。想到这儿,洪小美仍然没有理出头绪,刚想给苏阳打电话的念头又散开了去。而家里呢,现在家里难道并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吗?
        十三
        在洪小美还要继续呆下去,没有想走的意思时,雀斑却不要洪小美呆下去了。雀斑拿了个钥匙,鼓捣了半天,终于打开了一只脏兮兮的抽屉。然后从里面拿了五百块钱,递给洪小美,说,小美,其实我们不是那种乱来的人,只不过这段时间实在是招不到服务员,所以,你愿意留下来帮我们几天,我们就真的要你留下来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带上这点钱,回家吧。那,这是我们店里的电话,你回家后打个电话给我们。
        这时的洪小美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她就没想过老板娘会主动给她钱。她还一直想着爱自己的苏阳一定会在有一天来接她的。她还一直想着,苏阳实在不来接,那自己就向老板娘借几块路费,可是现在人家主动给了五百块。洪小美就真的有点不想走的冲动了。
        不想走,其实更多的是洪小美还没想好,自己的下一步到底该怎么走。
        离开了小饭店,洪小美初步决定先回杭州,至于见不见苏阳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同在一个城市不要见面,也并非是件难事。这个世界有时很大,大到同在一个地方两人未必能相识相见。
        赶到车站,却发现没有直接到杭州的车票。于是,洪小美望了望天,就选了个离杭州稍近一点的城市买了张车票,不管怎么样,总是离自己的家近一点吧。尽管自己并不想回家。
        暮色四合时分,洪小美下了车。又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好在,这时的洪小美已经习惯了陌生。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陌生才让她感觉到生命地存在,才让她感觉到自己还能活下去。
        为了能够顺利的回到杭州,洪小美舍不得花钱,免得路上有个差错。所以,她挑了一家简陋的旅店。刚出来的几天,洪小美是想狠狠地花点钱的,可是也就是花了三天的样子,她没有等到苏阳,她就觉得自己不该大手大脚的花钱了。当然实际上,她也没有大手大脚的花钱,她只是在住的方面讲究些,要住好一点的酒店,要住干净一点的酒店。而对于吃,她一直没怎么吃。当然,还有一个实际情况那就是洪小美的钱包其实一直是不鼓的,卡里面没有多少钱,钱基本上都在她的妈妈那里,在那个瘦小女人的兜里。从工作以来,洪小美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习惯,每个月的三分之二的薪水上交,至今没有改过。
        旅店是安排好了,饭却没有吃。但洪小美不想吃,想来想去却是没有想到要吃的,于是就打开电视机看了会电视,这个房间虽然简陋,却还是有一台电视机的。除了电视机其他的就都没有了,空调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机当然也是大老粗型的,后面背了个大大的壳。洪小美就把自己放在床的靠背上,然后她拿起摇控器,电视机上就一个一个数字轮流着跳,一圈轮完再跳一圈,一圈轮完再跳一圈,这些数字就一直这样跳着。直到电视机上出现一堆苹果,这个数字才停下来不再跳动。
        洪小美决定了,决定买几个苹果吃吃。女孩子嘛,少吃点是必要的,吃点水果也是必要的。只是可惜的是,出门时的小美全然忘了电视机上数字跳动所过去的时间。这一跳,就是一个小时,再一个小时,这句话的意思是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了。所以,现在出门的洪小美发现街头已经是冷冰冰的一片。这时,她才感觉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充满寒意。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小心翼翼地按下了苏阳的号码。可是,可是,在电话马上要接通时,她又把电话挂了!她感觉眼前有点糊,却硬是靠在树上靠了会儿,让眼睛重新清晰了起来,然后她果断地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可是,她的手机并没有放进口袋,她的手机到了另外一只手中。这只手从背后伸过来,一下子就把手机攥在了手心里,然后这只手就离开了洪小美的手。洪小美当然不同意手机用这种方式离开她,于是她疯狂地朝黑暗中追去,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在更加黑暗的地方,洪小美终于把那只手追到了。因为那只手突然回头,一把推倒了洪小美,然后洪小美发现,这只手的手心里没有了手机,而是有了一只胸罩,洪小美在心里叫着,这是我的胸罩,这是我的胸罩,可是洪小美终究没有叫出声来。因为她的嘴里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但是她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内裤也被撕裂了。内裤撕裂的声音很响,内裤一直在叫着喊着,洪小美的脑子里震耳欲聋地全是这样的声音,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可是,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很远处的一块工地上,挖掘机在叫着,洪小美听上去,挖掘机也在叫着救命啊救命啊,可是却无人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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