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嘴呼吸
发布: 2012-10-25 15:19 | 作者: 周如钢
居然，居然是洪小美的声音！
苏阳狠狠地擤了一把鼻子，他把鼻子里的清鼻水擤干净，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来，这一下，洪小美就笑出声来了，怎么了你，没见过我？搞得你需要如此衣冠不整地来接待？
这时的苏阳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连衣服都没穿好。其实他醒是早就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大脑却醒了，这一醒不要紧，鼻孔里立马就冒出两条清泉，并一路狂奔。该死的过敏性鼻炎啊！所以，虽然是躺在床上，但苏阳早就在那里擤鼻子了。而刚才的他也是快速地拧了一下鼻子，再快速地冲到了客厅，小美，你你，你怎么会来的？
我就是来看看，你放心啦，不是看你，是看叔叔，看阿姨。然后洪小美转向汪小青，阿姨，一大早也没什么商店开门，我只好买了些普通的保健品，希望能对叔叔的身体有帮助。
苏阳看了下，桌上多了些青春宝，多了些铁皮枫斗，多了些富硒康。每样两盒，六盒。其他还有一盒人参，几袋山东大红枣。
在这个时候，苏阳的爸爸还在睡着，这个叫苏大会的男人现在的睡眠时间已经没有点儿了，想发火的时候就发火，想骂人时候就骂人，想醒的时候醒，想睡的时候睡。有时候该睡觉了他正发着火，有时该吃饭了他睡着了。现在的他依然睡着。当然，这会还真是应该睡觉的时间。
洪小美轻轻地探过去，再探过去，这时，苏阳伸出手，重重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角，没拉住。于是，苏阳的妈妈汪小青也伸出手去拉了一下洪小美的衣角，不过，洪小美也没有理会，洪小美轻轻地走过去，走到床边上，然后她看见有人伸出一只细细的手，再伸出一只细细的手，轻轻地为苏阳的爸爸拉了拉被子，掖了掖被角。
六
洪小美在火车上给苏阳发了条信息，这条信息就刷刷刷地掉头跑向了杭州，洪小美就知道，苏阳看到这条信息一定会心花怒放，一定做梦都会笑出来。
果然，苏阳在看到这条信息时，苏阳刷一下地从医院里跳了起来，然后他一路奔出医院，一路奔出医院的一两分钟里，他一共撞了八个人。对，八个，好吉利的数字！苏阳就在默念着这个吉利的数字里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洪小美的信息，洪小美说，苏阳，从此以后，你不要再提柳青青，一次也不要再提，我看不起轻易离开你的人！
苏阳跑到医院外的空地上，这里是一大片的草地，苏阳冲着天空，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他又用鼻子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又一下！他发现，自己的鼻子似乎通畅了许多。
洪小美说，这一次回去，自己就跟家人说清楚了，说清楚自己在杭州的男友，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幸福了。也就是说，再有下次，那么，不再是洪小美一人去那个县城了，而是我苏阳陪着去那个县城了。当然，自己也就是要去见一下未来的丈母娘了，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对，毛脚女婿啊，自己马上就成了人家的毛脚女婿了。
这一顿晚饭是在浣纱饭店里吃的。
五个人，洪小美，洪爸，洪妈，李晚秋，李万生。
应该说，这是一餐相当丰盛的晚饭，或者叫晚餐更合适。不过，洪小美在心里只认为，就是一顿晚饭，没有晚餐的说法那么有诗意，那么有意思。
洪小美没想到这顿晚饭是在饭店吃的，自己的父母一向节俭，不要说在饭店里吃，即便在家里，也不是天天有肉，天天有鱼的。家里的状况算不上太差，当然也确实不是很好，但吃吃总是可以的。但自己的父母就是这样，他们很少买好菜吃，在这样的年头，鱼和肉实在是稀松平常，但洪小美家，却并不是天天会去买来吃。洪妈妈经常说，自己牙不好，不喜欢吃肉，自己牙不好，不喜欢吃鱼，怕卡着肉卡着刺。可是洪爸爸与洪小美牙好胃口好依然也少吃肉少吃鱼。这里面的原因说也说不清楚，但洪小美却知道大致是怎么回事。
洪小美更没想到这顿晚饭居然又有李晚秋和李万生在场。上一次回来，是在家里吃的。家里的晚饭足够晚了，李晚秋与李万生也居然等着。就是等着和自己吃一顿晚饭？而今天，又是如此，在饭店里。不过，时间倒是提前了，原本在家要七点钟开饭的，在饭店里足足提前了一小时，而且，李晚秋与李万生早就在桌上堆满了好酒好菜，说是他们请客。而且，李晚秋与李万生早就在脸上堆满了篝火一样的笑容，这些笑容嚓嚓嚓、嚓嚓嚓地扑向洪小美。洪小美突然觉得自己很不适应，她说，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洪小美当然不会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就是一顿饭，一顿饭有时可以是青菜加萝卜，有时可以是鱼翅加燕窝。但再朴素和再奢侈的饭，在中国人吃来都是有学问的。吃饭的事，在如今的时代，许多时候并不只是民以食为天，而是民以事为天。所以，洪妈妈的心结就在这一顿饭里解决了，解决得非常彻底。
当然，所有这些，洪小美并不知道。洪小美本想好好地跟妈妈讲一讲自己跟苏阳的事，可是这个晚上，却不知道为什么，人极不舒服，回家吐了两次，最后该讲的话什么也没讲，第二天便匆匆返回了杭州。
在回到杭州后洪小美跟妈妈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到公司了。正要挂断电话，准备给苏阳打时。洪小美的妈妈却说，有很大的事情要跟她说，这一说洪小美就发现天被捅破了。
洪小美发现天被捅破时，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已经坏掉了，她很严重地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已经完全失灵了。
洪小美一边听着妈妈说，一边想象着当时吃饭的场景。自己拿筷子的举动，李万生的笑容，李晚秋的笑容，还有妈妈的说辞，这一切似乎一下子变得那样的龌龊。
洪妈妈说，其实你今天回不回来，我们都把事情定了。你回来么最好，大家都在，一起吃个饭，就算把事情定了。
洪小美几乎晕厥过去，她把自己的声音分贝调高，凭什么凭什么？吃一顿晚饭，凭什么就把我卖了？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凭什么！
手机里却是很冷静，凭李万生一直把你当亲女儿看待！凭你是我的女儿，我不想你以后活得太辛苦，所以，我们要为你找一门好婆家。告诉你，我们已经收了你公公家10万元彩礼了，酒啊烟啊你爸爸都喝了抽了，退婚是不能退了。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在吃饭的时候我没见你们说什么呀？
是的，之前我们就说得差不多了，等你回来我们就是大家一起照个面。你去上厕所的时候，我们就敲定了。
啊？我上厕所？就那一分钟？
是，我们之前就谈好了。
妈妈，你是我的妈妈吗？你就是这样卖女儿的？
小美，你要知道，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都是为了你以后的幸福！你要知道，在这个社会只有理想是不行的，要靠钱啊，有钱才能好办事。你嫁给李晚秋，日后的幸福就抓住了。你知道他们家的条件好，你不用吃苦，其次万生伯伯，不，你的公公从小到大对你有多好你不是不知道，再有，李晚秋这个人没什么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以后还不是什么事都听你的。这样的家庭哪里去找？还有，还有，他们答应一过门就给你买辆车，随你挑什么车……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洪小美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顿晚饭居然就将自己卖了。而且只是在自己上厕所的一分钟里面，自己就被父母卖给了李万生做儿媳妇。
洪小美突然回想起小时候，突然回想起15年前的那个夜晚，在昏黄的灯光下，李万生拒绝了自己做他干女儿的梦想，多好的梦想啊，他拒绝了！
这个与洪小美三天两头一起玩的李晚秋的爸爸当时不愿意接纳自己做他的干女儿，所以，洪小美依然是洪小美，李晚秋依然是李晚秋，李万生也依然是李万生，他们都还是自己，没有用一根线将彼此牵起来，牵成亲戚。没有。而现在，却被硬生生地牵起来了，而且还牵得非常硬，牵成了非常非常的亲戚，亲家！
七
洪小美听到宿舍的门在不停地叫唤之后，不情愿地起来开了门。门口的身影一下子让洪小美的眼泪夺眶而出。苏阳一把抱住她说，小美小美，你怎么了？你电话也不接，上班也不上，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洪小美就把自己的头埋在苏阳的怀里，她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想哭，想哭，还是想哭。除了哭似乎没有别的事情想做了。
苏阳就这样抱着她，紧紧的抱着，抱着。苏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洪小美如此大哭，鼻子也酸得厉害。苏阳俯下头，伸出自己的舌头，舔了下洪小美哭肿的眼睛。苏阳准备用自己的吻来吻干心上人的眼泪。就在苏阳再次俯下头时，洪小美突然抬起了头，这一下，两个人正好撞在一起，洪小美的头重重地撞在了苏阳的鼻子上，苏阳哎哟了一声，捂住了鼻子，洪小美发现苏阳的手指缝里有红色的液体慢慢地渗出来。洪小美突然感觉到一丝不祥。
不过，这终究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念头是一闪而过了，但洪小美抬起头想讲的话终究是没有讲出来，因为这时的她顾不上了，她得先找纸堵住苏阳那两个一直流着清水现在却流着红色液体的鼻孔。
苏阳把头抬高，两只眼睛对准天花板，洪小美在一边早已止住了哭，伸着一只手在轻轻地拍打着苏阳的额头。这样半会儿后总算是止住了鼻血。于是两个人都将身子放在沙发上，苏阳再次伸过一只手，将洪小美揽在怀里。
是怎么回事？哭成这样？
洪小美却什么也没说，过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这句话却把苏阳给吓了一跳。苏阳，我们结婚吧。
什么？结婚？小美，你说我们结婚？
是，马上，越快越好！明天就去领证！
什么？马上？越快越好？这，这，这怎么可能？
苏阳一下子傻了，家里放着这样的状况，如何结婚啊？怎么结啊？要房没房，要钱没钱，就是要人帮忙，要人喝酒都够吃力的。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小美，你怎么了？我，我现在真的很无力啊，我前段时间才跟你讲过我的情况啊，怎么结婚啊？苏阳说这话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揽着洪小美了，而是将两只手放在洪小美身体的左边与右边，而自己的脸已经正对着洪小美了，正对着洪小美的姿势其实正好是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却是跪在沙发前。
苏阳就跪在沙发前，当然，这其实不是真正的跪，严格地说，这只是屈膝的蹲姿。现在的苏阳就不仅跪着，还将自己的眉头拧紧，他焦急地盯着小美，盯着小美的的眼睛，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盯着小美。然后苏阳的眼睛就对着洪小美的眼睛说了一句话，小美，你不会要逼我吧？苏阳自己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刹那，看见洪小美的眼睛没有回答，她的眼皮上下一合，两颗豆大的泪珠啪一下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这一夜，苏阳彻底失眠了。
洪小美哭得很厉害，自己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对于洪小美说的马上结婚，怎么样的说法都是不现实的，现在连给爸爸看病的钱都要借，哪来钱结婚呢。
苏大会正躺在床上，刚刚发完一通脾气，自己的妈妈汪小青也刚刚抹完眼泪。是借钱给老爸看病，还是借钱结婚，这似乎根本不需要纠结的问题。没必要纠结，也纠结不起来，孰轻孰重，谁看不明白？
想到这里，苏阳发现自己的鼻子又开始酸起来。
鼻子一酸，鼻孔里的液体就层出不穷地冒出来。其实，苏阳的鼻子不管酸不酸都有大堆大堆的液体等着往外冒，而现在就是更严重了。
苏阳隔几秒钟侧到床下的垃圾桶擤一次，隔几秒钟再侧到床下的垃圾桶擤一次。擤出来的鼻水一次也不比一次少，似乎永远也擤不光，永远也擤不干净。眼前的这个垃圾桶里全是一堆又一堆的餐巾纸，而且感觉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当然，这仅仅是苏阳的感觉，因为苏阳的鼻子已经到处在欺骗他所能闻到的味道了。所以，更多时候，对于味道，他只是感觉而已，感觉一种不一样的味道，或是感觉咀嚼的味道，或是感觉工作的味道，或是感觉爱情的味道。
过敏性鼻炎，过敏性啊，是件很麻烦的事。你说有多大病啊，什么病也没有，你说难过吧，还真是很难过。不痛不疼的，但痒，而且一天到晚打喷嚏，一天到晚还要用很多很多的纸，擤鼻涕啊，擤鼻水啊，永远擤不光。这鼻子就像是济南的趵突泉一样，永远不停地有水冒出来，再冒出来。
每天一到早晚的时间，苏阳就在办公室里拼命的擤鼻子，一分钟里可以擤个十来次，所以，有些同事一看到苏阳，就直接叫苏阳为红鼻子。而在苏阳看来，这还不是最难过的，最最难过的鼻炎是在晚上，也就是现在，当然，现在还不算是最严重的。因为现在鼻子酸了，鼻子一酸反而透气了些。最严重的时候不仅不可能透气，两个鼻孔全都塞得紧紧的，透不过一丝气来。而这样，晚上睡觉就全靠嘴巴呼吸，加上心事烦重一直失眠，苏阳几乎一个晚上就睡两三个小时。可是要命的鼻炎啊，最要命的是在晚上很困很困的时候，只要脑子稍微有点苏醒了，尽管眼睛还闭着，但清鼻水却刷一下从鼻子里冲出来了，每每这样，就把苏阳的睡意全冲得一塌糊涂，苏阳不得不伸手拿纸擦鼻水，一擦两擦越擦越多，睡意却擦得一干二净。
现在，虽然鼻子酸着，但两个鼻孔还稍微能透点气，可是擤鼻水的工作却一点也马虎不得。
其实不仅苏阳擤着鼻子，现在的洪小美也擤着鼻子。
洪小美的鼻子没有苏阳的红。这句话的意思是洪小美也有鼻炎，但更确切地意思是洪小美的鼻炎没有苏阳的严重。可是，现在的洪小美觉得自己的鼻炎一点也不比苏阳的症状轻，她深深体会到了苏阳说的鼻子塞得紧紧的，透不过气来，只能用嘴呼吸的感觉了。
躺在床上的洪小美虽然是平躺的，却是在头下面垫了两个枕头一个靠垫，高枕无忧啊，这样的高枕才能让鼻子的感觉稍稍好些，若是只垫一个枕头，是根本难以呼吸了。洪小美觉得自己有要被窒息的感觉，她拼命地张大嘴巴，再张大嘴巴，她拼命地呼一下，再吸一下。
在呼一下与吸一下的同时，洪小美打定了主意，再回一趟县城。
如果妈妈你还爱我，你就不能这样卖我！
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女儿，你们就不能这样对待我！
如果你们是真的爱我，你们就该懂得如何尊重我！
如果没有爱情，我不可能过得好，那么你们希望我过得好么？
如果以后的日子不幸福，我会恨你们一辈子！
如果……
这么多如果丢给自己的爸爸与妈妈，会怎么样？结果不得而知，但洪小美必须一试。现在洪小美打定主意了，打定主意将一筐的如果抛给自己的爸爸和妈妈，抛到他们面前，对，用尽全身气力去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