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嘴呼吸
发布: 2012-10-25 15:19 | 作者: 周如钢
苏阳说，怎么就不能做生意了？
店老板就有点烦了。洪小美却在一旁笑开了，好啦好啦，要吃这样的饺子也不是不可能，咱回家做呗。苏阳，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苏阳就有些明白了。不过，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洪小美的声音就落在地上了，来，老板，上两碗饺子，芹菜和芋奶馅的吧。然后她又转过头对苏阳说，苏阳，你记着噢，在家里包不一样馅的饺子给我吃噢。苏阳就傻傻地笑了，噢噢噢，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苏阳也没有只是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洪小美就笑嘻嘻地甩了一句给苏阳，结结巴巴的，不像男人，哈。
苏阳知道自己为什么只是了半天没有只是出来，首先是自己不会做，其实，就算是自己会做，他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做给洪小美吃。家里的现状，自己只是提起过，却也是很模糊地，只告诉洪小美自己的爸爸身体不太好，妈妈也没上班。仅此而已。没有一句话是说得很清楚的。而房子呢，却是父母年轻时买的房子，现在看起来，是真正的蜗居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旧一般的老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如何去给洪小美包饺子吃。当然，这还不是吃的问题，关键是家里这样的处境，很麻烦。
想到这里，苏阳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慢慢地把自己家里的情况告诉洪小美了。一点一点地告诉她，纸里总是包不住火的。有些东西总要让大家明白的。
已经36岁的苏阳确实是有些想不过来。尽管自己是个地道的杭州人，但家庭条件却是没有杭州那么好听。自己的爸爸苏大会，中风已经五年，而刚刚在去年，又被查出是肝胆肿瘤。自那以后，妈妈汪小青一直就没有再上班，在家里服侍爸爸已经成了她唯一的工作。这样一来，全家的收入就全靠自己一个人。苏阳的工资在杭州不算高但也不算低，6000元一个月的工资，相对于个人而言，还可以了。只是，苏阳的6000块是一家人的6000块，是爸爸看病的6000块，是所有人花费开销的6000块。如果，爸爸不用看病，兴许这个6000块还可以维持，可是没有如果。这个叫苏大会的男人，这样用药那样用药的钱已不是一个月6000块可以完结，负债成了必须的路。
而现在的苏阳还来不及还债，只是希望尽量慢慢控制借钱再借钱，或借得少点再少点。
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向洪小美开口？洪小美倒是问过苏阳的，洪小美说，苏阳，你6000，我4000，我们一个月有一万的收入，我这些钱全部算成是花费和开销，那一个月你那部分可以省下，也就是说每个月存个6000块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然后过个几年，我们就在杭州买套房子。当然，洪小美这是为以后计算的，因为现在的洪小美是租着房子的，在杭州租房也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
苏阳听洪小美这样讲，他就点着头，点一下再点一下。然后一直把头点到大腿根。苏阳觉得这主意是蛮好的，真是蛮好的，别看洪小美大大咧咧，但考虑起实际问题来，还是有条不紊的。只是，只是自己根本无法按洪小美的思想走，不是自己不愿意。
想到这些的时候，苏阳就感觉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打了个寒颤。他突然想起曾经有一个人也说过类似的话，说要怎么样怎么样存钱，怎么样怎么样买房，怎么样怎么样过日子，可是后来，这个人不见了，说不见就不见了。
想到这里，苏阳转过脸去，看着洪小美，很认真的看着洪小美，这时的洪小美已经吃完饺子付了钱。苏阳就这样很认真地看着洪小美，他觉得洪小美脸蛋的轮廓与某个人的轮廓很像，但又似乎很不像。其实苏阳知道，这完全是两个人，长得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模样，只是自己的感觉似乎有些混乱罢了。
苏阳突然发现自己叹了一口气，说，小美，我们走吧。
洪小美说，好！苏阳，你背我走！话音刚落，苏阳的脸就辣了起来，因为苏阳发现，有许许多多的眼光正从四面八方赶来，赶到自己的脸上，还有小美的动作上。小美最后定格的动作是这样的——她趴在苏阳的背上，两只手圈着苏阳的脖子，两条腿正围在苏阳的腰上，洪小美说，呀，呀，真累，差点跳不到你背上了都。
三
还是一成不变的浣纱桥，浣纱路，一成不变的昏暗灯光，一成不变的水泥路，回到县城的洪小美在心里叹了口气，三年过去还是没有变化啊。
一边叹气，一边对妈妈说这些话的时候，洪小美的妈妈，一个瘦小的女人就清了清嗓子，拉大了嗓门儿。别看洪小美的妈妈人长得瘦小，声音却是可以用宏亮来形容，要有什么变化啊，小城市挺好的呀，买菜方便，乘车方便，去银行方便，上厕所也很方便哩。不像在大城市，坐趟公交车得挤了又挤，去一趟超市，得几个小时，找个厕所吧几乎要把人憋死。所以，所以，小美，你得回来！
一听妈妈这样说话，洪小美就拿起眼白对着妈妈晃了晃，我看你就是成心的吧，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强调所以的吧，你是成心让我要回到县城来吧。我好不容易闯到杭州去了，你却非得让我回来。让我回来做什么呀。
你一个女孩子家去不去大城市有什么关系？嫁个好男人什么事都完结了。还要去大城市，去大城市干什么？你看杭州房价那么高，你不要说买房了，租套房子都能压得你喘不过气来。我看你省省吧，给我安稳点。
什么呀，人家还年轻嘛。这个时候要安稳什么，要的就是拼，要的就是闯啊。
好好好，你拼，你闯，我看你能闯出什么模样来。
要嫁我也嫁到杭州去！
好！我看你嫁个什么样的！
这便是洪小美第一天傍晚回家与妈妈聊天的最主要内容了。其实洪小美心里也知道，尽管妈妈很强势，老是在左右自己干什么干什么，但妈妈的本心不坏，本心总是希望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的。可是，有时生活不是那么回事。就像洪小美的爸爸一直咳嗽着，却一直喜欢抽着烟的道理一样。
到吃晚饭的时候，洪小美发现，家里居然还来了客人。说这句话是因为洪家的晚饭一向是很迟的，人家一般是五点钟吃晚饭，而洪家的晚饭必然是在七点左右，电视上新闻联播开始了，碗筷才刚刚上桌。当然，这是一般的时候，有的时候会更迟，吃完晚饭，估计一般人家已经准备上床。一说到这点，洪小美有时就要笑话自己的妈妈，因为以前在农村时，自己的妈妈对人家解释为什么晚饭总比人家迟时，说是因为自己家住得高，太阳下山得迟，所以，晚饭也迟。可是，到城里后呢？依然没有改观啊。所以，洪小美就经常笑这个瘦小的女人，笑她纯粹是生活习惯了，还要怪什么太阳下山迟，现在大家的太阳都一样，人家的太阳下山了，自己家的太阳也下山了，可是自己家的晚饭却依然是这么迟。
经年累月的，所以现在的洪小美，已经习惯了妈妈的夜饭，夜饭夜饭，不到夜里不开饭。可是，在这样的时间段里，居然还有客人来吃饭，洪小美就想不通了。这么迟还有客人等着在自己家吃饭？他们不怕饿着自己？
不一会儿，洪小美就见到了客人。
客人。李晚秋，李万生。
洪小美叫李晚秋为晚秋，叫李万生为伯伯。
这个伯伯洪小美是认识的，确切地说不仅是认识，差点就叫人家为干爸了。可是，人家不愿意。李万生说，凭什么要我做你干爸？我不干！我坚决不干！这句话噎了洪家上上下下，当然，噎也就噎一秒钟，这一秒钟里，洪家爸爸洪家妈妈都傻了，这一秒钟里，洪小美说为什么呀为什么呀。李万生说，不为什么，嘿嘿，伯伯就是不答应嘛。然后大家就在嘻嘻哈哈中就晃过去了，谁也没有再提。
这一秒钟是在十五年前的一个晚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昏黄的灯光，有时是灯光不够亮的意思，有时却是指温馨的意思。而在十五年前，在这样一间小房子里的灯光，尽管昏黄，但却使济济一堂的小家别样温暖。13岁的洪小美，还有洪爸爸洪妈妈，还有李万生，还有李晚秋，一起吃饭，饭毕，说说笑笑着就扯到这里了。洪爸爸与洪妈妈原以为这个李伯伯是一定会同意的，因为李万生对洪小美的疼爱，在洪小美看来，远远比自己的父母还要深，还要大，还要广。所以，洪家爸妈一直认为，要李万生做小美的干爸，他是一定会同意的，不仅是因为这样一来，两家的关系就不再是朋友了，而是亲戚关系了，越拉越近的关系啊，多好！而且，而且，李万生一直说，若是自己有个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可是，可是李万生拒绝了。
这个与洪小美三天两头一起玩的李晚秋的爸爸不愿意接纳自己做他的干女儿，所以，洪小美依然是洪小美，李晚秋依然是李晚秋，李万生也依然是李万生，他们都还是自己，没有用一根线将彼此牵起来，牵成亲戚。没有。
洪小美看到伯伯的到来，很是高兴。因为自己知道，这个曾经自己想叫干爸的人对自己有多疼爱。所以，尽管在杭州在公司在苏阳面前显得有些疯疯癫癫，但在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伯伯面前，洪小美却不再疯疯癫癫了，表现出了淑女般应有的尊重与乖巧。洪小美觉得，自己的表现应该比在父母面前还要好些才可以。
洪小美说，伯伯，这么难得？来前也不说一声？你来前说声，我也好给你们带点东西，叫我妈他们多准备几个菜啊。
李秋声说，难得？是你回来的少嘛。我们经常来的，这不，听说你今天回来，我们还特意赶过来蹭饭吃呢，怎么样，欢迎不欢迎啊。
当然当然，欢迎还来不及呢。洪小美一边说着欢迎，心里却感觉有些意外，我们家如此晚的晚饭，能不嫌迟赶来吃，是我们家的荣幸啊。不然，这么迟的晚饭，谁要吃啊。说完这句，洪小美瞟了瞟了妈妈，妈妈正在一边忙着，说，你这个死丫头，就知道说风凉话，你不好早点回来帮我做个菜的？说话倒是轻巧！
李万生却笑咪咪地说，没事没事，夜饭夜饭嘛，夜饭就得夜里吃才叫夜饭，而且，这样一来，就能把夜宵给省下来。是不是，不吃夜宵对胃好呢。小美你说对不对啊？
洪小美听李万生这样讲，就冲他笑了笑，说是呢是呢。
然后，就是开饭，终于，开饭！
也就是这样一顿普普通通的饭，这样一场与李伯伯李晚秋的碰面，简单到不能简单，当然，洪小美回忆起来时觉得，饭菜还算是不简单的，有蟹有鱼，这鱼是带盔甲的，甲鱼的鱼嘛。这样的饭菜，自己的妈妈，这个瘦小的女人一般是不会赐予的，在这一点上，她与人家的妈妈不同，她很少特意为自己的女儿准备什么好菜好饭。所以，这一天，应该是沾了李家父子的光。
还有，细心的洪小美发现，这段时间自己的老爸抽的烟居然换了，换成什么了？中华！洪爸爸抽烟一直是五块型的，雄狮。小美以前多次跟爸爸说，少抽点，抽好点。可是一听到小美这样说，洪爸爸总是翻翻眼白，干嘛，有得抽就可以了，花那么大钱抽好烟有什么必要，要我抽一包中华，我宁可把中华拿去换成十包雄狮了，那才叫抽得过瘾！可是，现在小美发现，自己的老爸还真抽上中华了。
再有就是场面似乎稍稍有点不简单，因为印象里这个李伯伯的儿子，李晚秋在长大后倒是一直没有碰面了。这天的晚饭，却是伯伯与晚秋一起到来，尽管小时候在一起玩得多，也经常在家里吃饭，可是特意到家来，与伯伯一起来似乎不太有。
只是可惜，这个小家伙的十八变没有变好，面黄肌瘦，估计是营养不良，龅牙外露，估计是营养都长偏了，长牙上去了。还有，就是整个人不善言辞，一顿晚饭居然没说一句话，不知是小家碧玉还是腼腆男孩。
洪小美想到这个就觉得有点晕乎乎，什么人嘛，长到现在了，还是这副德性的。不过，还好，好在这小孩不太说话，不然可能感觉会更差点。这小家伙也不知道有女朋友了没有，不过，从小看着他一起长大，洪小美知道李晚秋的家庭条件还是不错的，至少要比自己家里好，这样，在这个年头，要娶房老婆只要有钱，什么都是好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