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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嘴呼吸

发布: 2012-10-25 15:19 | 作者: 周如钢



        十
        三天后的洪小美在看着太阳从最高一处房顶上跳落时,知道自己将不可能等到惊喜了。她等到的是失望,一大片一大片油菜花一样的失望。苏阳在电话里结结巴巴地说,小,小美,你,你你回来,你一定要回,回来!这样的话,洪小美就听出来了,听出来不可能是惊喜了。电话那头的结巴就说明了不只是苏阳的舌头打结,他的手和脚全打结了。
        小美说好,你等着吧。
        在让苏阳等着的时光里,洪小美就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她选择坐汽车,选择坐火车,然后又选择走路。她就这样在城市间穿梭,一会儿是太阳落山时踏进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会儿是月亮下山时走进一个陌生的城市。她对这些城市都没有期待,她只是喜欢上了一种行走,慢慢地走,从这条路走到那条路,从那条路再走到另外一条路。
        发现自己在城市间走累的那天是在吃一碗面条之后。
        洪小美点的这碗面条很好吃,洪小美觉得太久没有吃到这么香的面条了,这几天一直在城市间穿梭,几乎没有很正经的吃过东西,要么就是街头的羊肉串,要么就是冷饮店弄块冰激凌,好像肚子也不饿,反正就没有特别想吃的。这会儿,洪小美就尝到了这碗面条的美味,猪肝面,辣的猪肝面,很辣很辣的猪肝面。猪肝其实并没有多大的香味,还是那些红艳艳的辣椒很是诱人,在还没有吃面时,洪小美喝了一口汤,这个汤好喝得让她差点叫起来,当然,确切地说是咳,她被辣得咳了半天,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但今天的洪小美却发现自己就是想吃这么辣的味道。饭店里就她一个人,所以,洪小美根本没有顾忌什么样的吃法,她的筷子不停地在嘴与碗之间来回穿梭,一如这几天她在城市间穿梭一样。而且,面条的穿梭还很有力量,呼哧呼哧,吸溜吸溜。最后,洪小美还用两只手奋力地抬起这只碗,一下子将碗扣在自己的鼻梁上。
        通透,不是一般的通透!辣得够劲道!其实洪小美是不会吃辣的,但是这几天来一直不想吃,今天却只想吃辣,至于原因,连她自己也讲不清楚。
        面条是吃完了,面条全部倒在肚子里时,不知是胃太累了,还是人太累了,反正洪小美感觉一下子累倒了。累倒的时候,大肚子的店老板就站在她的面前语气恶劣地说,你不要以为你是女的,就可以吃霸王餐。
        这时的洪小美整张脸是通红的,她自己知道,就算不是被辣椒辣红,也一定会涨红的。她将整个包翻了个底朝天,那只红红的小钱包就是没有出来。洪小美是不相信不翼而飞那个词的,世间除了有翅膀的动物,任何东西都不会飞,所以不翼而飞在她看来就是一句废话。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就是没有了,怎么会没有,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是掉了,二是被偷了。
        现在自己的钱包没了,银行卡、身份证全在那个小小的钱包里。可是,到底是掉了还是被偷了,自己也不知道。眼前这只大包还好好的,没有明显的割痕,拉链也没有坏。可是如果是掉的话,怎么会就掉这个小小的钱包,记得最近的一次拿钱包就是在另一个城市的车站里,买了一根甘蔗吃,仅此而已。自己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将小钱包放进大包里了。唯一一点记不清的,就是有没有拉拉链,这一点倒真的记不清了。
        反正现在钱包没了成了现实。洪小美的脸还红着,只不过她的声音变了,她的声音让人听起来有明显的鼻音,对,鼻子塞住了。我的钱包掉了,我的钱包没有了,我不会吃霸王餐,我不敢的,我不是那种人。
        可是,大肚子的店老板不相信,尽管事实上就是小钱包没了。因为洪小美站起身,把手伸进一个个袋子,并将一个个袋子都全翻出来,这些口袋就像一条条白色的舌头一样,吐在那里。
        但大包却还在!大肚子说,我们也只是做点小生意,我们也是穷人。要是个个像你这样的话,我们就死定了。
        洪小美知道店老板的意思了,她打开包,里面有化妆品,有几个硬币,有本子,有笔,有串钥匙,还有一只照相机。当然,还有一只手机。
        值钱的东西就只有两样,手机和照相机。可是一只手机和一只照相机的代价也太大了,这也绝不是一碗猪肝面就需要付出的代价。洪小美不想给,于是洪小美就带着哭腔说,老板,包里你也看见了,我值钱的东西也就是一只照相机和一只手机,照相机里面还有我公司里要用的许多工作的照片,都是有用的,所以我不能给你,而我亲朋好友的联系方式又全在我手机里,所以,手机我也不能给你。你若实在要我给钱,那就这样好了,我明天给你做一天的服务员,或者两天也可以,两天!
        大肚子正要说话,旁边走过来一个瘦小的女人,头上戴了个圆圆的帽子,脸上布满了一颗又一颗的雀斑,雀斑用手肘捅了一下大肚子,然后转过头来,和颜悦色的说,可以,就做两天的服务员吧。
        洪小美已经无路可走,可是就算是给这个小饭店做两天的服务员,她依然有着更难过的事情。洪小美觉得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自己像变了个人似的。至少自己想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家出走,更没想过,有一天会如此落魄,沦落到替人刷碗端盆的境地。
        就这样真的要给人刷碗端盆吗?就这样真的做两天服务员吗?洪小美拿出手机,按下了苏阳的手机号,可是,在刚要接通苏阳的电话时,洪小美突然又挂掉了。知道自己离家出走,知道自己背负着很大的委屈,至少知道自己想与他在一起会很难,可是苏阳,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居然到现在一点反应也没有,居然根本无所谓自己。想到这里,洪小美收起了手机,然后跟老板娘说,老板娘,现在的我身无分文,我想偿还这碗猪肝面的钱,只有做服务员,这个没关系,我是不能让你们这样的小店受到损失,只是,现在的我连睡觉也没地方了。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就让我住一个晚上。
        十一
        苏阳将那个包拎了一次又一次,那个包就一会儿在床上,一会儿在案头,一会儿在地上。这几天里,苏阳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一件事是记得的,那就是跑去了公司,替洪小美交了请假条。苏阳算了下,请假一天扣一天的钱,可是若不请假那就属于旷工,直接影响到季度奖、年终奖,以及福利,搞不好,一下子损失好几千。所以请假是必须的。至少请一天扣一天,也就是扣个几天吧。病假,是没办法的事。
        苏阳说,周总,洪小美病了,病得很严重,她自己无法前来请假,所以由我来代请假。
        周大奇说,什么病?
        苏阳说,现在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生了病。
        你也不知道?周大奇显然有些不相信。
        是,苏阳一脸的沮丧,我也不知道,我家里乱得一团糟,你知道我爸一直在床上躺着,跑来跑去,事情多得不得了。所以,我无法离开杭州,所以,我就不知道小美生了什么病。但我知道她暂时来不了了,所以,由我来代她请假。
        这个长头发头的男人眼神依然充满疑惑,但他还是签了两个字,一个是长得很不像同的同,一个是很不像意的意。但苏阳知道这是同意两个字,尽管写得跟同意两字的形状风马牛不相及。苏阳想说谢谢的时候,周大奇说,我同意还不算数,还要老总签字的,因为你请假以后,设计部的力量明显削弱了,洪小美如果再不来的话,公司设计这块一下子会显得被动。老总搞不好要扣你们钱的。听说,这次本来是要给小美加工资的,可惜小美这次几天不来,估计想加工资又难了。
        苏阳只说噢噢噢,他已经说不出什么了。自己去请假的目的就是要少扣钱,但人家一定要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洪小美呢,已经根本不关心扣不扣钱了。洪小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一去不回,不闻不问了?
        虽然苏阳心里多少有些明白,这次他与洪小美的事在洪小美那头一定是不乐观的,只是自己呢,自己也没有办法。现在的苏阳多次想象着洪小美会去哪儿,多次想象着洪小美会在哪个朋友家里。
        后来苏阳就在心里安慰自己,洪小美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断然不会那么任性,不会说跑到哪儿就真的跑到哪儿去。她知道我的父亲卧病在床,她知道我的父亲,那个叫苏大会的男人要寻死觅活离不了人,她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有多难,所以,所以,洪小美一定不会走远,一定马上就会回来的。
        想到这里,苏阳就拿出了手机,他想给洪小美打电话,摁下了号码以后,苏阳又挂掉了。漫游啊!洪小美的手机漫游,漫游的话接一下电话就要好多话费。算了,还是发信息吧。于是苏阳就打开信息栏,一个字一个字地发起来,小美,回来吧,我在等着你!我知道你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我知道你不会那么任性,我知道你只是想气气我,气我没有马上结婚的勇气。我知道你这是在考验我,可是我现在真的是没办法,没有钱,也没有时间。而家里的情况放在那儿,让我举步维艰。小美,回来吧,我的好小美。
        发过去半天,苏阳就盯着自己的手机,半天过去,手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苏阳又发了一条信息,小美,别玩了,快回来吧。
        发完信息的时候,苏阳的鼻子就塞紧了,他觉得鼻子又酸又痒,然后他的眼前晃过了周大奇,晃过了杭漫的大楼,晃过了汪小青,晃过了一个叫苏大会的男人,晃过了中医院,晃过了人民医院。脑子里这样一样又一样晃着时,苏阳发现自己的眼睛完全模糊了,眼睛模糊的同时他的脑子里模糊了。
        洪小美,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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