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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鲁木齐有点冷

发布: 2012-5-11 07:59 | 作者: 叶舟



        
        D.
        
        原来是老三,自己兄弟。
        别看女子粗手大脚的,高出兄弟一个头,到底是女人,根本比不上。女子抓了狂,脚蹬在地上,拼死抵抗着,两只胳膊也不饶人,又抓又掐,想挣脱开来。老三扼住了脖颈子,往沟壑里拖,另一只手像口罩,防女子大喊大叫,惊来对面的人。女子心如死灰,一个念头说,完了,这下子完了,不是劫匪,就是色狼。后悔死了,早知道让嵇小武他妈先一刻拿来改锥,现在就不用怕,捅了他,戳了他,攮进他肚子里,再打电话报告110也不迟。女子浑身血气作涌,但挣不脱,身体渐渐像下熟了的面条,乖乖跟着下到了沟壑里。
        幽深的暗,像打翻的一瓶墨汁,只留下一线天,约摸三指宽。
        忽然惊觉了,女子心猜,一准是色狼。在这么个僻静的地方,让霸占了不说,命也难保。小时候,女子跟村子里的娃娃们进来玩过,常看见一些嶙峋的白骨,还有牲口的头盖骨。闹了狼祸,村子里经常丢羊呀猪呀鸡呀什么的,还丢过一头牛,三匹驴子。还是爹带的人,在牲口的残尸上裹了敌敌畏和六六粉,引诱狼群吞了下去。后来再没见过狼,女子想,现在身后的也不是一只狼,绝对流氓。于是,女子撑起了腿,趁身后不注意时,一口叼住了他胳膊上的肉,死命地咬了一嘴。咬住就是机会,决不松口。老三哎呀一声,趁他尖叫的工夫,女子摹地拧身,用膝盖顶在了老三的裆部。——想象中,这个臭流氓的睾丸碎了,像磕破的蛋黄,稀里哗啦的,淌了一裤子。老三猛地跌倒在地,蜷成团,喊说:
        姐,是我!
        你哪个?
        老三!兄弟报上了乳名,声嗓也像,仿佛刻着记号。
        你个鬼!
        女子慌了,忙去拽老三。老三打开手机,有巴掌大的一块光照在脸上,果真兄弟。身子却瘫着,弯成了虾米状。不用说,刚才那一膝盖,差点把老三弄成太监。女子问说,要紧不?你不吱一声,我还当遇上了贼,下手狠了,姐帮你起来吧。老三躺在土坷中,表情抽筋,呲牙咧嘴地说,哎呀,这个见面礼,你可够我喝一壶的了。女子使出吃奶的劲,才将兄弟扶起来,斜倚在自己身上。老三太瘦,个子矬,在子女们当中一站,不像同一个妈生养下的。老三笑说,你练的什么拳?明白了,你这是七剑下天山吧!女子没心说玩笑话,见兄弟一直捂着裆,料想问题大了,真该死!女子仓皇地问,我扶你回家,回去躺一躺,兴许能缓过来?老三绝望地说,这下完了,我得立刻去医院看大夫,要不,我会变成人妖的。女子越发上了火,急切地说,我先回去一趟,把老大和老二悄悄喊来,背你去医院。老三摆手说:
        不用!我不想让他俩看我的笑话,我也不认识大贼和二贼,我只有你一个姐。我的摩托车在那边,你会开么?
        我还会开叉车。
        喏!顺着沟的方向走,一会就上了公路,去镇上。
        女子跑过去,很娴熟地发动了摩托,打亮灯光。老三一瘸一拐的蹒跚而来,偏了腿,哎哟哎哟地呻吟,艰难地坐在后边,双手搭在了女子的肩上,稳住平衡。骑得极小心,怕颠了,怕晃了,只盯住一条灯柱,缓缓驶去。女子来不及看沟壑中的景色,但沟不再是早些年的深壑浅涧了,像一条粗糙的乡级土路。一路上,女子不停地问,疼不疼?你要是疼的话,你就喊出来,千万别憋坏了。老三回说,男人的构造,不要乱打听,别没皮没臊的。女子说,咦!自己兄弟,我害羞什么?你小时候,我还给你整天把屎把尿的,你咋不嫌我呀?妈哟,你嫌我倒也罢了,让你媳妇知道了,非把我的膝盖骨剜下来不可。一句玩笑话,本想减轻一些兄弟的疼痛。岂料,老三愤懑地说,别提那个婆娘,一提我就晕。女子偏头问,咋了,你调进县上工作了,就可以不认自己乡下媳妇了?贼骨头,你吃几斤几两饭,姐比谁都清楚,千万别干坏天良的事,我警告你。老三鼻子一喷,语气不屑地说,不怕女人丑,就怕女人懒,你别看她人前挺乖巧,嘴也甜,其实懒到家了。女子说,你知道陈世美么?你和陈世美一个德行,翻脸不认人,你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的?兄弟涎着脸问,谁是陈世美呀?女子轰着油门,加快速度,申斥说,你的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谁是?一条狗呗,狗叫陈世美!老三咯咯咯地笑了,无耻地说,我后悔这一段婚姻,后悔死了,要不是爹妈相逼,我现在多轻省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惜了,世上没卖后悔药的,我真是哑巴吃黄连呀。女子越听越气,疑惑地说,喂!你是不是另外挂了个女人?小三,二奶,婚外情?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再领上其他的女人,我可不答应,我非回来找你算账不可。老三举起手,砸了女子的后背一拳,讽刺道,姐,你别老叮着别人手上的刺,忘了自己眼里的梁木,当初,你自己还不是跟上嵇小武跑了,去闯新疆么?你不是也瞧不上媒姑介绍的那个么?女子切齿地谩骂道,我是我,你是你,老三啊老三,你真是一根搅屎棍。
        镇子上灯火璀璨,人来人往,饭馆、洗脚屋和歌厅尚未打烊。摩托驶进了繁华地段,女子左右逡巡着,欲寻一家医院。找不见,便想停下来问问人,抓紧时间。这时,老三趴在座椅上,指着街边的一家招待所说:
        姐,就这!
        疼晕了吧?这可不是打针吃药的地方。
        我就住在这,傍晚前刚刚登记的。
        老三歪斜地下了车,扶住墙,款款往招待所里走去。女子推着摩托,停在了大堂的一隅。几个服务员在玩斗地主,觑见女子时,眼神像一块块吸铁石,想从女子的身子发现秘密。服务员们看见了异常,七嘴八舌地问说,陈哥,你咋了?咋浑身上下全是泥土呀?老三抱着胳膊,尴尬地笑笑,敷衍说,我被狗咬了,肉上留下了几个牙齿洞,妈的!疼死我了。又指着女子说,这是我姐,我姐送我回来的。一进房间的门,女子揪住了兄弟,质问道:
        这是咋回事?
        没事,闹着玩!姐咬的,呵呵,我可不需要打狂犬疫苗。
        我是说这里!你不回家,干么在这住店?
        孰料,老三迅速恢复了原状,动作利落,双腿带风,裆里不疼了,胳膊也不发痒了,给姐泡了一杯茶,自己也叼起了烟卷。女子气恼地说,你刚演戏呢,你演的真像,竟然把姐也给骗了。老三绾起裤脚,搭在椅子上,大而化之地说,不演戏,能把你赚来么?我不想回家去,我想跟你好好聊上一夜。女子执拗地说,不行!我刚来第一夜,不跟爹妈睡,跟你孤男寡女地待在这里,成什么体统。老三有点孤傲地说,在家里见你,什么话也说不了,等于不说。我下班后登记了房间,又特意赶到了陈家湾,就想和姐说些私心话。女子登时一悚,一步近前,逼视着兄弟说:
        我明白了,是你搞的鬼。你用铁丝,把嵇小武家的门拧死了,对不对?
        不要紧!我给了一个娃娃一块钱,明早上他去开门。老三像在作一桩案件,精明,细致,头尾都计算清楚了。又说,我猜中了,你一回来就会惹事的!
        惹什么事?
        陈家湾头顶的天上有一块大补丁,是你和嵇小武当初捅破的窟窿。喏,刚刚补上,人们都快忘光了,这下你回来,窟窿又破了,大家全都想起来了。
        女子慌乱地讲,我没戳破天,那是我一个人的事。
        私奔!
        不是私奔,是逃难!女子吼道。
        逃什么逃?
        陈家湾的地盘再大,当时也容不下我和嵇小武,池浅虾米多,虎落平阳欺。没办法了,我才和嵇小武逃出去。新疆够大了,人生地不熟的,谁也不会欺负我们,不逃能行么?——一桩陈旧的话题,多少年过去了,女子尽量去忘,去封存,去掩埋,却不承想回家的第一天,兄弟倒先发难,哪壶不开提哪壶。隐忍着,女子说,老三,你要是想数落我,那跟我回家去数落吧,我不想单独听你训斥。
        我的确猜中了,你旧病复发了。
        什么意思?
        前脚刚回爹妈的家,屁股一掉去了嵇小武家,还供养,还拎着食盒。老三的怨怼像一口幽深的古井,喷射着阴郁的气息。又问,你知不知道,嵇小武和你私奔前,挨家挨户地借了不少的钱,东家几十,西家几百,还撒谎说他妈病了,要去县上看大夫。可好,你俩跑了,这些钱谁去还?谁去给你们擦屁股上的屎?
        借了钱?多少?
        嗬,你们大腿一撩私奔了,留下嵇家和陈家的老人,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被人天天惦记着。知道么,借五分钱,就可以让债主惜疼你一辈子的,况且!
        你说清楚!女子催逼说。
        陈芝麻烂谷子的,说不清楚。
        不!你必须讲。
        呃,陈家湾的人都在疯传,传了十几年了,说你把嵇小武勾搭到了新疆,没结成婚,却把人家送进了监狱。嵇小武去吃牢饭了,你倒好,脸一抹不认人,又嫁给了别的家伙。背信!背信知道么,就是落井下石,就是过河拆桥,爹妈的脊梁骨被人戳烂了,把脸装在裤裆里活命。老三的训斥像一个发言稿,层次分明,逻辑严密。老三没敢看姐,玩着一只打火机,扑哧扑哧地跳着火苗,动作置了气。老三说,传言多了,连县上的工作人员都在问,都知道你是陈真的女子,是我姐,我真替你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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