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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似剑(节选)

发布: 2013-2-21 17:14 | 作者: 丁子江



        在荷马史诗中,特洛伊与希腊的英雄兼情敌之间就是用决斗决定一切,如帕里斯与墨涅拉奥斯双方用决斗解决海伦的纷争。古罗马诗人塔西佗说: 在日耳曼国家里,当一国要与另一国发动战争时,总强迫战俘和本国士兵决斗,并凭此来裁决战争的胜负。为情、为荣誉、为利益而决斗,后来成了西方传统文化的一个独特象征。据说中国史上并非没有决斗,孔子就让子路的儿子子崔为报父仇而与仇敌卫人狐黡决斗,最后杀了他!在我们那个年代,某个毫无理性的秋风萧瑟中,两个少年拔剑决斗,溅出的血珠子,像一道扑面而来的红光,让旁观者避之不及。在那个荒唐的年代,生死惨烈,如歌、如戏--但,是一场带着悲曲的闹剧。
        
        引子
        
        荒唐岁月,其中的惊悚苦楚,其中的慌乱无助,钻进记忆的深处。像三叶虫,在远古深海的沙石中,越钻越深。
        窗外的天空,晴了又阴;远古硬生生的岩石,张了又合。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年轻人,忽然抬头,一脸懵然。他说,你们讲来讲去的荒唐岁月,比远古的三叶虫,离我更远。这是个90后,很巧的是,他的老妈,曾经的外号,就叫三叶虫。因她哥哥缘故,虽比我小5岁,但还同我算是一起混过的异性发小。三叶虫晚婚晚育,最后作为极高龄产妇剖腹生下这个宝贝儿子。
        三叶虫坐在我面前,手中的热咖啡,没加奶和糖,散发着逼人的苦涩。她指指儿子,说,见过三叶虫化石的人,有;但有谁见过死了又复活的三叶虫。三叶虫不止是我,是活化石的我们!是将被历史淘汰后定格的我们!是可能以后被随机挖掘出来的我们!
        是的,我们这一代人经历过的荒唐岁月,很多残酷,谁没在磨难里打几个滚,或大或小或多或少或轻或重,都修炼成了荒唐的个体。荒唐度会因人、因时、因地、因事而异。与其上升到社会“荒唐”的高度,还不如还原到每个具体的“荒唐”个人。
        同属荒唐人物的我,这辈子遇到过形形色色的荒唐人物,其中有普通平庸的“荒唐”,有传奇超凡的“荒唐”,也有更另类、甚至更怪异的“荒唐”;他们或她们的人生结局有悲情的、有幸运的、更多地是悲情与幸运交杂在一起的。
        每个人的头上都有自己的一片天,脚下都有自己的一片地;每个人都是厚厚的一本故事。我常企图把所知的荒唐人物都写出来,但总有一个先后主次轻重,想来思去,终于一个绰号叫“鹿爷”的发小兼友人,击败其他所有的荒唐人物,生猛猛地跳上了我的笔端……。正应了《红楼梦》中的那四句著名偈语:“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此君就是三叶虫的哥哥。
        我们这一帮人兴用某种动物的名字,互相起个外号,通常以名字的谐音,有时再加上此人的某种性格或行为特征,如我也有一个外号就叫江豚。
        熟知我们的一位女士这样感叹,《伊索寓言》里面讲的几乎全是动物,什么牛、狗、青蛙、狐狸、狗熊呀……,把动物都看过一遍,就能发现,最好玩的动物是男人,尤其象赵路这样的男人化成的动物。
        赵路就是我说得这位鹿爷的真名,因其父姓赵,其母姓路,路与鹿同音,尤其这个外号的肉身载体在人们眼里,就像雄鹿般有一种善良的野性:喜欢无拘无束的狂奔,但绝不会加害其他任何生灵,顶多为保护自己和同类而自卫。“鹿”比起那些外号带有“虎”、“豹”、“狼”这一类的,简直太没有唬人的霸气了。我从一开始认识他,就隐约感到鹿爷的这种符示特征,使他自己不是得益就是受害,而受害常常多于受益,有时甚至能将受益完全淹没,因为世道如此凶险,而受益只能来自真正的朋友以及同样善良的人们。
        鹿爷这个外号的确就像魔咒般始终缠绕着他的一生。
        我常常后悔,当时,我们为什么给他起了如此一个猛一听挺响亮,但仔细一琢磨又如此弱势的外号!
        至今,他恐怕比我所有遇到的最荒唐人物更荒唐,最传奇人物更传奇,可称为荒唐之王。这个人物似乎有点半智半愚,非美非丑,甚至亦正亦邪,游移于“平民”与“贵族”之间,“白丁”与“鸿儒”之间,但相当真与实。他在好莱坞的影片中一定是一个“反英雄”。由于这个角色的全方位介入,与他所有有关的人缘、血缘、情缘、地缘、业缘都似乎变得更有了内涵,也更有了张力。
        鹿爷的思维与行为多半很不靠谱,甭说是理性逻辑,甚至连所谓情感逻辑都说不通。不过我试着梳理了一下我所观察的他,若硬用“传记型小说”的框架来套之,似乎只有“爱与死是永恒的主题”这一文学上的铁律可勉强刻板一下此公。
        “九死一生”这个成语至少对鹿爷的前半生相当到位,光我就知道,他起码有八次死里逃生,而我不知道的恐怕还有一些。我只听过猫有九命,没想到“鹿”也有九命。这爷们神龙见首不见尾,干过知青、纤夫、脚夫、乞丐、煤黑子,甚至缅共游击队员,此外还干了一些行当,他不愿多说,我也就没有追问,也许就是千古之谜了。拿他的话来说,人完全透明了,全然没有自我的隐私空间,那还叫人么?
        共和国60岁华诞的这一年,我又巧遇了这位“鹿爷”,才猛然记起他同我一样都是这个国家的同龄人。我与他之间有一个时光“怪圈”,文革前的十几年与文革初的前三年,常常见面;但1969年分别以后,每隔10年才会见一面,而且多是不期而遇,如1979年,1989年,1999年,2009年,我都见到了他;而每次会面,我们都彻夜长谈。
        那段荒唐岁月早已过去,但“鹿爷”的荒唐劲似乎并没有减掉多少,每次见面总是又听到什么“荒唐事”,但已经超出我感特别兴趣的范围了,也就没再刻意追踪下去。
        古罗马的塞尼卡这样提道:好的运气令人羡慕,而战胜厄运则更令人惊叹!鹿爷似乎总是与厄运纠缠在一起,也无法判断他终究战胜它没有。俄国的别林斯基鼓吹“逆境是最好的大学!”鹿爷就是在这种“大学”里苦读,但不知他最后能否毕业。
        不管如何,鹿爷本性未变,鹿爷还是鹿爷,永远的鹿爷!
        听说我在给他树碑立传,其他发小们都会疑惑地问:你写咱哥儿几个差不多,你能写得了他?这一下子,让我心虚,顿时信心减去八九分,完稿以后,一看只不过给他记了一本流水帐,鹿爷的“真魂”不知藏到哪里去了。鹿爷荒唐的“形”也许可以描述的绘声绘色,但他荒唐的神却难以捕捉。结果是真正的大作家不屑于写他,而我这样半吊子的又写不了他。
        三叶虫,大名赵叶,鹿爷同母异父的妹妹,看着自己的亲哥在我洋洋洒洒的文字中无边无际没头没脑地奔跑,脸上的表情很难捉摸。
        评论一下吧,我说。
        赵叶抬起头,呷一口咖啡,显然是被咖啡浓重的苦涩弄得皱了皱眉。她清清嗓子,拿腔拿调地学着其兄鹿爷的范儿,带点痞了痞气地说:“咱哥与你是兄弟,兄弟是一家,你丫的将咱们的家丑外扬,有点不够意思!你自个也没有长份儿。”
        鹿爷本人得知我对他揭短,倒出奇地淡定,古了古气地叹道:“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你老弟应学孔圣人的春秋笔法,须用‘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的曲笔,而非直笔,为兄虽不是尊者和贤者,但好歹是‘亲者’,多少写得要‘讳’一点!”然后又洋了洋气地引用法国莫泊桑的名言“人生从来不像意想中那么好,也不像意想中的那么坏”;末了还雅了雅气地强调了鲁迅的警句“再伟大的人物也不应自惭他的童年”,来为自己打马虎眼。
        除我和鹿爷之外,也属我们“三剑客”之一的鼹鼠洪燕生断言:“你这家伙是典型的发散性思维,无铺无垫,即兴随意,如堕百里雾中,不知所云,处处玩个散点透视,写起东西来没有一个完整的起承转合,完全按照你自己的‘情感逻辑’嬉笑怒骂,丝毫不遵循文学理论与小说写法的套路,自成一体。所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你连一点都没有做到。通篇文字见淫见伤见怒,格调太低。我敢肯定既不叫好又不叫座,废纸一堆!”
        也有与鹿爷没有任何交集的友人,读了我写的故事后,大呼不可信,完全是虚构和生造。有的说:“我在生活中就没有遇到这种人!”还有的说:“一个人的经历不可能那么传奇!”。
        每个人都以自己狭隘的个人经历来评判其他人的人生历程。对此,我只能以一句话加以回答:“中国之大,无奇不有!”
        我说我不想以文蒙人,借用美国第十六任总统林肯的话来说:“你可以在所有的时候欺骗某些人,也可以在某些时候欺骗所有的人,但你不可能在所有的时间欺骗所有的人。”
        三叶虫听后颇不以为然,鼻子里鄙夷地哼了一下,“你倒是不属于这三类,你是第四类骗人,可以在某些时候欺骗某些人,见某些人说某些鬼话,见某些鬼说某些人话!”
        希望鹿爷的故事能使看官“深者见深浅者见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或“雅者见雅俗者见俗”。但倘若因鹿爷太荒唐让人产生“道者见道淫者见淫”,那也是无奈之事,并非所愿。
        三叶虫赵叶指着我的手提电脑屏幕说,我替你加一行字吧:鹿爷是荒唐活化石,是荒唐中的荒唐,信不信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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