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似剑（节选）
发布: 2013-2-21 17:14 | 作者: 丁子江
剑客为情而决斗，这在中国历史上有么？多年以后，我读过一本武侠小说，说的是，两位天下数一数二的剑侠比剑，其中一位输了，便相约来年同时同地再战。第二年，两者如约碰面，刚一对上剑，那位头年败北的剑侠就说：你输了，因为从你眼里看出你有了情，而天下无敌的剑侠是不能有情的。那个头年的胜利者果然承认自己有了恋人，接着便认输了。
为什么选择这里决斗？我当时并不清楚。直到后来，鹿爷才告诉我，雪狐小时候体弱多病，就连其母为军医院大领导都没有办法。她父亲的一个警卫员就是凤凰岭当地人，据他说，皇姑庵对女子的健康好坏很灵验，还讲了这样一个传说：明孝宗朱祐堂的女儿太康公主，因自幼体弱多病，经国师指点，曾到此出家为尼，又名皇姑院。但到了皇姑院后因受清风明月的洗礼，大自然景观的熏陶，不久便身强体壮回到了皇宫，可皇姑院的名字却留了下来。
也许是没有其他良方，薛母便同保姆警卫员一起，带着雪狐在这里拜谒皇姑，并在附近的山村住了一些日子。说也奇怪，这以后果真这个女孩身体好了起来，甚至成为体操小运动员和小舞蹈家。数十年后，我听传闻说，薛晓白婚姻家庭事业都不如意，甚至有了出家的念头，对这一点，我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不管怎么说，当年这个叫雪狐的女孩是有佛门慧根的。这也许就解释了后来她为什么出家的根本缘起。
不过我还听到另一个有关皇姑庵的传说，有点悲情，说的是明宪宗朱见深的第七个女儿仙游公主为情所困，自愿“梳却三千烦恼丝，青灯黄卷绝尘缘。”父王本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见仙游公主态度如此坚决，终身与佛相伴，为自己培福，也为世人祛除贪、嗔、痴三毒。于是就答应了公主，并赐银两重新修建妙觉禅寺，并改名“瑞云庵”，世人俗称“皇姑院”，为的是纪念仙游公主这位皇姑。后来，“瑞云庵”香火日益旺盛，七公主仙游发菩提心，在佛祖面前发愿：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功夫不负有心人，为众生说法直到九十五岁高龄，后得八地菩萨果位，金刚肉身不坏。后人为了纪念她，在“皇姑院”旁边修建金刚石塔。
不管如何，雪狐薛晓白选择了皇姑庵作为决斗之地总是有她的用意，也许是天机不可泄露。
八、男人之间的争斗，女人越参与越残酷
大黄蜂的一声号令，决斗正式开始。
作为副裁判的我比他似乎更敬业，也更紧张，甚至还带有点为鹿爷挡剑的悲壮之情。其他在场的人多少都有点偏护心或沉重心或责任心或负疚心，只有穿山甲最为超脱，四处乱窜，时刻力图找到一个最佳的审美角度，简直一个没心没肺真正赏心悦目的看客。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狼主先是用贾岛的诗作为开场白，只见他一出手便不同凡响，剑锋宛若银色的闪电，直取鹿爷的周身部位。他娴熟地轮流运用各种组合进攻的动作，就像猫儿戏鼠一般，玩耍各种招数，一时间让鹿爷疲于招架，几无还手之力。
在场的人们都看得出，这个狼主是以君临天下的态势来让鹿爷的精神先饱受屈辱，使之臣服后再在众目睽睽下达到肉体的毁灭！狼主掌控着角斗场上的主动权，大有“长剑横九野”之势，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场此处无聊胜有聊的搏弈游戏，他要让对手在一种表面优雅高尚有品位有人格的比赛中，卑贱低俗无价值无尊严地死去。
就连外行人都可以看出，鹿爷所有的击剑动作都不规范。从我多次看过击剑比赛得到的感觉来看，他的进攻防守等实战姿势错误百出，动作毫不连贯，移动重心时起伏过大，步法凌乱，手脚配合失调，肩肘关节过于紧张，没有用剑尖引导手臂刺出而且伸展不充分；剑刺方向毫无准头，剑弓方向不对，直刺时未先出手，没有用手指控制剑尖，压剑动作过大，刺出时离开了对手的剑身；此外防守动作幅度过大，偏离还击方向，仅用剑身防守等等。
狼主先一步弓步直刺，然后故作后退，作了一个在进攻相反线上实施的划圆防守后，要求暂停。
他怡然自得地环视观众说：“庄子曰：‘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拿今天的白话就是说：‘剑客故意暴露弱点，再假装给对手可乘之机诱敌，接着在对手发起攻击的同时，抢先击中他。’”
说完，要求比赛重新继续，他就在鹿爷好不容易刺来一剑的同时，来了一个漂亮的压剑还击－防守后在对方的剑身上滑动而击中对手的还击。
鹿爷左臂顿时中了一剑，血珠喷了一地。人们惊呼起来。三叶虫吓得上前抱住了其兄的受伤的胳膊，竟用舌头舔起血来。
我没有得到主裁的许可，赶紧要求暂停。雪狐从军用挎包里取出药棉和绷带等，脸上毫无表情，推开三叶虫，动作从容不迫，手法相当专业地给鹿爷包扎了伤口。还真不愧其母为军区总院大校副院长。但我为她的冷漠而吃惊。
“晓白，你劝劝狼主住手吧，不然鹿爷要丢命！”我低声请求。
“男人之间的争斗，女人越参与越残酷！”雪狐冷冷地回应，显然对男人看得透彻。
三叶虫斜一眼雪狐，弯腰、扎马步，从地上搬起一块石头。显然，她不是那块石头的对手，没等站直，石头砰地落下，生生把地面砸出一个浅坑。三叶虫倒吸一口凉气，还好没砸到自己的脚。她头一甩，横眉立目瞪着狼主，“你要再伤我哥哥，我砸不死你，也把你砸个坑！”说着，竟蹲下身去，手指抠进石头底，试图再度搬起来。
“鼹鼠，快把这丫头看住！”鹿爷大喝。
鼹鼠连拖带拽，把三叶虫弄到一边。三叶虫在鼹鼠钳子般的手掌中扭来扭去，泪如雨下。
“普里尼说过：在希望与失望的决斗中，如果你用勇气与坚决的双手紧握着，胜利必属于希望！”书呆子气十足的鼹鼠还不忘对鹿爷进行说教式的鼓励，但似乎不甚到位。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田鸡忽地冲上前发疯似地企图从鹿爷手中夺剑，他不松手，她就吊在他的胳膊上拼抢，剑尖将她的手指划破，血顺着剑身流下。
鹿爷只得将剑让给了田鸡，她竟持剑奔向狼主，喝道：“将你的剑给薛晓白，我要与她先决斗拼个你死我活！”
说着，她又将剑指向雪狐厉声说：“你这个狐狸精，我先与你争夺鹿爷吧！”说着，双手握剑便刺带劈，那剧烈晃抖的剑身虽毫无劲道，但怒气却力透剑锋。
雪狐的脸顿时更是煞白，但此女也不是吃素的，说时迟那时快，她竟然两个闪躲加三个转身，就像戏台上的刀马旦一样—
在令人眩晕的舞姿飘然中，雪狐抓住了剑身。她的血，也顺着剑身流了下来。
旋即，两人纠缠在一起。
两个争锋吃醋的女人在争斗时所发出的负能量是难以想象的。
人们一下子全懵了，不知所措。
我一下子居然想起了明末那个香妃沙天香巾帼不让须眉的名诗；“剑光如电气如虹”。不过，为眼下这两个女子联想此诗境，真有点降低了诗格，亵渎了。
只有鹿爷清醒过来，飞身上前，……
大家还闹不清怎么回事，他就将两人争抢的剑夺回，一把夹着田鸡，送到田鼠面前，喝令他：“你负责将你妹妹看住，出了事你负责！”
田鼠连忙将田鸡按在地上，使之动弹不得；还好，三叶虫中了魔怔似的，不闹，也不动，透过劈头盖脸的一头乱发，眼睁睁地看着此刻发生的一切。
决斗重新开始，狼主真乃声情并茂，来了两句温庭筠的“侠客行”，高吟道：“宝剑黯如水，微红湿余血”，又开始了猫逗老鼠的游戏，先是玩了几下直接和间接进攻，然后故意让鹿爷进攻，连续耍弄转移还击、交叉还击，而后来了个画圆还击--即防守后，在对方剑的周围画了一个完整圆周，而在相反线上击中对手的还击。
这下子，鹿爷的左腿又中了一剑，地下一霎那溅出一条血线。
大家又惊呼起来。雪狐又上前紧急止血包扎。
“都是你引起的，你这个祸国殃民的狐妖、巫婆、女魔头、母老虎、白骨精、女吸血鬼、盘丝洞里的蜘蛛精！”田鸡的身子被控制了，但她的叫骂是无法控制的。看来她把肚子里所有对同性最解气的负面咒语都搜罗出来了。
“你这个刽子手大色狼，我要你的命！”三叶虫突然复活，顺手抄起身边的石块，一声尖叫。田鼠顾不得田鸡，一把揪住三叶虫的衣领，把她勒得喘不过气来。
“我还给你留着右手和右腿，还有你的心脏、肺叶、肠胃，继续来吧！我随时随地可以一剑封喉！”狼主对着鹿爷一努嘴，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狼主继续使出几个更为复杂的组合进攻后，又引诱鹿爷进攻，随即迅速封死对方进攻路线而做了强力对抗反攻，并紧接一个攻势后，没有收回手臂，而在鹿爷急忙后撤时，立即又发动了闪电般的连续攻击动作。
只听“当”地一声响，狼主刺中了鹿爷的肚脐眼那块部位。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此时的场景就像一幅突然定格的画面。
我将眼睛一闭，腿肚子直发抖，心想鹿爷完了。
大黄蜂冲上前拉住狼主，阻止其继续攻击，还腾出一只手，挡住冲上来的三叶虫；而我也清醒过来向鹿爷扑去，一把抱住了他……。奇迹发生了，鹿爷虽然脸上煞白，额头上冒着冷汗，但居然没有倒下，肚子上竟没有出现任何血迹。
“甭着急，还没有到火候呢，我只是用我的剑头亲吻了一下他的腰带铜头，点到为止，略表一下敬意！”狼主不仅老神在在，而且还玩起了幽默。
“马上停止决斗！你已经完全是胜利者了！雪狐就是你的了！”我发疯似地嚎叫起来。
“赶尽杀绝不算英雄！”鼹鼠一边从大黄蜂手里抓过三叶虫，一边大声劝阻。
鼹鼠的嗓音，冲破三叶虫和田鸡声嘶力竭的叫骂，对狼主娓娓道来：“你只提天子之剑，却忽视了庄子为什么向赵王谈如何鄙视庶人之剑，在这里，咱哥们也劝你应当鄙视这种以击剑当决斗的做法！” 鼹鼠仗义执言，尽显半个才子的功力。
后来我又仔细读了庄子所说的：“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为大王薄之。”庄子的意思是相互在人前厮杀，向上斩断脖颈，向下劈碎肝肺，这就是百姓用剑，同斗鸡一样，一旦生命完结，则对国家大事毫无裨益。眼下赵王拥有统治天下的地位却偏好百姓之剑，因此他私下认为赵王应当鄙视这种偏好。
“你就见好就收吧。” 大黄蜂也顺势劝阻狼主。。
“毛主席诗词说什么来着？对了叫：‘宜将剩勇追穷寇’！”看来浣熊一点人性味都没有，支持表哥继续残杀。
“双方都应发挥最大的潜能将这场世纪决斗不断推向更精彩的高潮！”穿山甲似乎觉得从观赏的角度还不过瘾。
“妈的，你他妈的狼主还有完没有？咱哥们同你来个决斗！”田鼠忘了自己看护其妹的神圣职责，竟然从旁边的小树林里折了一根树干，用电工刀削出了一个尖，便向狼主扑去。
田鸡竟也抓其其兄的电工刀，也向狼主扑去。
我和大黄蜂急忙上前，各自抓住了这一兄一妹。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此时的狼主更摆出了君临天下的气势，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下众看客，接着慢慢转向雪狐，柔情地凝望着她，带点抑扬顿挫加上回肠荡气的唱腔，吟道：“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但立即又更正说：“不对，李白错了，这里只有一条蛟龙，一朵芙蓉！”说着，对鹿爷，随后对田鸡和三叶虫扫了一眼，那眼神里全是轻蔑。
我记得在一次辩论演讲中，他居然以这样几句话嘲笑了其对头：“他为什么如此高大，因为他身边都是跪着的人们。跪着的人们站起来吧！此时的我踏在他的身上！”
“你甭把哥们当作软蛋，今儿个还不知谁见阎王呢！？”鹿爷对狼主叫道，接着一瘸一拐地过来，把我和田氏兄妹都推到一边，说了一声：“你们再插嘴插手就是就是帮助他让我早死！”然后叫到：“继续！”
他的神情从来没有这般怪异，似乎一股杀气慢慢腾起。田鼠田鸡三叶虫也被震慑了，不自觉地安份下来。
此时人们都感到，一场残杀方兴未艾，恶战还在后头。我从头到脚开始发凉，血液好象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