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似剑（节选）
发布: 2013-2-21 17:14 | 作者: 丁子江
早先顽童们总拿田鼠开心，见了他齐声大唱：“远看金鸡独立，近看累马歇蹄，行如风摆荷叶，爬似田鼠登梯……。”当然这最后一句是即兴特指而添加的。每到这时，田鼠便怒不可遏地飞步扑去，动作快捷，身手矫健，全然不像一个有肉体缺憾之人。真乃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玩命的。一见这气势，众顽童便作鸟兽散。
某次，田鼠擒贼先擒王，抓到为首的那个大块头，将其摔倒在地，一把抓住其脚脖子便拖了10余丈远，那小子的后脑勺在地下蹭出了一道血迹。要不是大人们及时阻止，非闹出人命不可。从那次起，田鼠便远近闻名，顽童们都再不敢造次。
田鼠就有个癖好，也是一种鬼才，即特别喜欢摆弄各种电器和机械的玩意儿，他不但可以将它们拆掉再复原，甚至还可以组合成另一种东西。这小子天生就是一个当间谍的料，还有一手绝活，就是他看中的东西，就一定能不择手段取到手。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作人原则，一拿三不拿，就是只拿公用品，不拿钱财，不拿居民住家，不拿他人私人物品。他用各种不光彩的手段，从酒仙桥那些军工电子厂和其他什么部门搞到零件，自己组装半导体收音机，甚至还试着拼凑了一个简易电台。
他犯了一个惊天大案，差点也把鹿爷也栽进去。事件经过大致如下：
鹿爷的学校是首都民兵师的一个样板。为此，武装部为了表彰，特地奖励了两只暂新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这两支枪就锁在校党支部办公室里，平时总有值班人员看护。1967年，全国武斗开始，鹿爷闲谈时提到了这两只枪，不自觉流露了一种渴望得到的神情。说者也许无心，听者却大为有意。
某日晚，田鼠和田鸡，还有浣熊宦荣荣以及穿山甲贾少夫，突然开了一辆北京吉普，来到我家，拉着我便走，接着又找到鼹鼠，最后才找的是鹿爷。我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总觉得会有一点好玩带刺激的劳什子，也都没有推托和打听。这车肯定是浣熊从那个部队机关偷的，但不敢坐，那也太没男人骨气了。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偷开过车，这也倒也没有什么新鲜。浣熊田鼠穿山甲在前排，鹿爷鼹鼠田鸡三叶虫和我五人挤在在后排。其实田鸡就坐在鹿爷的腿上，那时，我们都已知道她在追他，但似乎后者并不为之所动。三叶虫当然与鼹鼠粘糊在一起，只有我打光棍当了电灯泡。
我只觉得脚下有一长包硬物，不知是何物，但也没有多问。大家一路上，嬉笑打闹，插科打诨。
入夜，车开到了河北境内离官厅水库不远的一个荒山沟边。浣熊从车上中把那包东西取出，扛在肩上便向山谷走去，田鼠手持一个巨型手电筒照明引路，一干人犯便随之而行。
到了一片小树林边，浣熊把长包放下，田鼠大声说道：“鹿爷，给你一个惊喜！”说着，便将那长包打开，里面竟是两只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我们这才醒悟，善于偷盗的一鼠一熊，竟然将鹿爷学校的那两只枪偷来了。
“光有枪，没有子弹有什么用！”鹿爷知道那两支枪并没有配备子弹。
“甭急，我搞到了步兵两个基数再多40发的子弹。今天咱8个人每人30发过过瘾！”田鼠得意地说着，便取出一个包，里面有20个装弹桥夹，每个上有10发，共200发。接着他又从口袋里零零散散又掏出40发子弹，如此一来便正好每人30发。
田鼠举起了其中一只枪递给了鹿爷。我刚想拿另一只，却被田鼠挡住了。
哥儿几个也不推让，便每人轮流对着一个大树打了10发子弹。
没想到，出乎意料的高潮还在后面。
“刚才，你们打的是半自动，扣一下扳机打一发。火力太弱，一点也不解气。看我来一个全自动的开火。”说着，田鼠拿起包里的另一只枪，押上一个弹夹的子弹，便朝大树扣动了扳机。
长长的火舌带着“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一连串爆响，10发子弹一下子全打了出去。我们全惊呆了。
“我将半自动改成了全自动！”这就是江湖人称京城第一鬼才加神拿的田鼠！我想三侠五义中的“五鼠闹东京”，若再加上这只“田鼠”参与恐怕更加出彩。
我们又轮流用这支全自动每个人回肠荡气地打了两个连发。
“把这两支枪再送回去吧。不然就惹了大祸，这在首都可是一件惊天大案！”鹿爷还是看得冷静一些。
“眼下，这两条枪算个球啊！甭说外地打大仗了，就连清华北大这些高校武斗队都有各种兵器。北京也象全国一样，终将大乱。我们必须准备自卫的武器！”浣熊不同意这种处置。
穿山甲也添油加醋地鼓捣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枪杆子里面出尊严！枪杆子里面出方便！”
浣熊说得不无道理，哥儿几个便想起了在苏州重庆等地看到的武斗。
最后，大家吵吵闹闹，无法统一，便决定举手表决，结果是4比4。鹿爷、鼹鼠、三叶虫和我同意将枪放回，而浣熊、田鼠、田鸡和穿山甲则是反对派。
“得，冲鹿爷的面子，咱就背叛咱哥了！”关键时刻，田鸡反水到真理一边。看来，爱情的力量打破了亲情的力量！这下子变成了5比3。
田鼠生气地瞪了妹妹一眼，骂道：“吃里扒外的丫头，有什么好玩的再不带你了。”
鹿爷和我们几个又反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示之以法，反复做思想教育工作，结果终于说服了田鼠。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田鼠才有本事将枪完璧归赵。这点连偷盗成性的浣鼠也自叹不如，因为他常常是到处露出马脚的硬盗豪夺，而田鼠却是具有反侦查能力，不留痕迹的智取妙拿。
“你还是将全自动改回半自动去，走起火来出大事。”鹿爷叮嘱。
也只有田鼠才有这个能耐。
他将两支枪还了回去。不久，鹿爷听说它们被武装部回收了，似乎没有察觉发生过什么……。
不过，鹿爷悄悄向田鼠请教了这一改装绝招。竟然后来在缅甸用上了，这是后话……。
田鼠上小学就有着“光荣历史”。那时田山在南方一个省当省委副书记，兼任省军区副政委，田鼠就被送到一所军队子弟学校读书。
某夜，学校的财务办公室遭贼窃盗，上千元人民币不翼而飞。这在连校长月工资都不到100元的当时可是一件大案。照例，军区保卫部又火速调遣破案组前来调查，其中有最高明的侦察人员，而且动用了当时最先进的各种侦察设备。开始认为是“外鬼”，后来又认为是“内神勾外鬼”，最后确定是“内神”，因为案犯似乎对现场比较熟悉，而且有机会接触这个地方，甚者可能就是监守自盗。包括老师在内的不少学校工作人员都在怀疑之列。
经过周密而慎重的侦察，排除了上百个锁定的嫌犯，在多次被误导而走了弯路之后，结果真相大白，竟然使专家及所有人士都跌破了眼镜，这个作案大盗竟然是一个4年级学生。
案子的告破，实际上有着偶然因素，由于一个思维死角和误区，谁也没有怀疑到任何一个小学生，因为当时的判断是案子一个极有经验的老手干的，因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指纹，但找到了罪犯的脚印，是一个二号解放鞋，也就是说案犯的身高至少在一米七左右，那当然就是一个成人了。
某日，老师在例行检查学生宿舍时，居然发现田鼠床垫子下有大把钞票，于是做了汇报，于是有关部门顺藤摸瓜，发现近来田鼠大量花钱，而家长根本不可能给他那么多钱。后来，经过连吓带蒙，田鼠终于招供了，原来他看过不少探案小说，对福尔摩斯尤为着迷，不过却从反侦探的角度琢磨了不少道道，总想试试自己的这方面的潜能，再加上自己想买矿石收音机的材料，于是动了偷机。他事先探知了现场的情况，摸清了会计放钱的位置等等，然后在夜深人静时，悄悄起床，穿了一双大人穿的旧解放鞋，戴着手套，拿着老虎钳等作案工具，溜门撬锁，神不知鬼不觉将钱盗走，故意打开窗子，在那下面留下了脚印，在并将有关的鞋、手套、工具等都设法扔到了校外垃圾箱......。
可惜的是，毕竟还是嫩了一点，一下子这么多钱，他不知怎么处理，终于露了马脚，否则将是一个千古之谜......。事后，人人都惊叹，这孩子真是一个鬼才。
在人们印象中，小学时的田鼠是一个安分老实，身体瘦弱加残疾，甚至有点小学究的呆劲，美国人叫Nerd（呆子）pedant（书呆子） or Bookworm（书虫）的男孩子，但实际上是俗话说的“蔫狗赛豹子”。
后来，看在他老爸的面子上，田鼠没有得到什么惩罚，只是转学到了北京。顺理成章成为我们这一伙的积极分子。
对于这样一个天才儿童，我也不知有关部门怎么培养他做间谍特工人员，若是，那一定是一个高明的好手，杰出的专才，中国的007......。
四、雪狐的存在就是让雄性动物们都狂乱而不安分
也许是老天安排，我和宦荣荣正走在前一拨鹿爷和鼹鼠与后一拨朗兴国和薛晓白之间，前后两拨的话语时不时传到我的耳里。
“年年来看枫叶，与毛主席老人家‘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真有同样心境！”
“得了，鹿爷，您甭把自个儿抬高到伟大领袖的高度或把伟大领袖压低到您鹿爷的地位。”
“嘿，鼹鼠，你别犯份儿，尽说一些嘎话，咱哥们心情不好。”
“我知道，爷们拍婆子拍到狼屁股上了。”
“什么狼屁股？就是老虎头咱也敢拧下！”
“这条狼可不是好惹的，可不是一般的狼，是一个大狼主，整个大北京，谁不知道这条大帅狼，5级干部的三公子，别看他老爹朗飞表面官位只是一个老副部长，但资格比很多正部长还老，无论地方军队都有很多老部下，有的还当了上将。这个大狼主从国务院各部委一直到军队总部、军种、兵种、军区几十个大院，谁不买他的帐。你瞧他的这份儿，这谱儿，各大院茬架，都得请他这尊菩萨爷去调架。他的婆子比你的手指头和脚趾头加起来还多。这年头谁拍的婆子多，谁的份就大！”
“咱哥们就不吃这一套，咱怕兔子就是不拍恶狼！这王八蛋有那么多婆子，还来跟我抢晓白。”
“我说鹿爷，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大丈夫能屈能伸，干嘛为一个婆子而拼命。不值得。人可以求爱，但不必屈尊求爱，屈颜求爱，屈膝求爱……。”
“瞎绕什么口令。你小子从翻译小说那里看来的吧。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我一退让，半个京城就会传遍我鹿爷是个稀松软蛋！你说，一个男子汉能把自己的老婆让给别人吗？”
“薛晓白还不是你的老婆，狼主说她是他的老婆。再说，薛晓白号称雪狐，整个是一个狐仙，干脆就是一个狐狸精！”
我当然晓得两人说的狼主就是我身后与那个薛晓白走在一起的朗兴国。这个爷们与我们同岁，但自小颇有天资，再加门路，别人按规定7岁上学，而他却早上两年学，已是老高三学生，这一点就连相当以聪慧自负的鼹鼠都自愧不如。朗兴国的确在京城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不过外号狼主，总让人联想起岳飞最大外敌的金兀术，负面大于正面。
我那时候对中共党史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有特别的癖好，故对狼主的老爹朗飞有所追踪。当时兴一种党内路线斗争的理论提法，我发现朗飞在苏区就当到党的组织部副部长兼军政治部主任，但遗憾的是在毛泽东全党领导地位确立前的5次路线斗争中，他竟然有三次站错了队，即李立三、瞿秋白以及王明共三次左倾冒险机会主义。
1955年，军队与地方干部共划分为24个行政级别，工资从办事员24级45元到毛泽东1级594元不等，级与级之间最多相差50多元，最少只相差5元。因全国划分为4－11类别，同级地方干部相差10－40元。按照“血比汗值钱”的原则，同级军队干部比地方干部平均高出30元左右。为了照顾那些资历老、战功大，但职务、军衔较低的人，也对特定的人给予“低职、低衔、高行政级”待遇，如朗飞，行政级评为5级，相当于上将和正省级，工资约400元。
由此干部子弟互相衡量对方份大份小的一个重要标准标准就是看其父母的行政级别。鹿爷的养父是行政11级，母亲行政17级，当然在京城只是小菜一碟。不过，当时红极一时的政治爬虫戚本禹不过也只是17级，故为那些高干子弟所不屑。有人估价，若鹿爷的生父在世而且没有投敌，那起码是行政8级至9级。即便如此，他的背景与狼主与雪狐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就是由于屡犯路线错误，要不然，狼主之父朗飞后来不会那么不算得志，要不然，狼主不知会狂到何等地步，他多少还是受到了局限。有一利总有一弊，若不是朗飞没有太受重用，要是真是当上了国家领导人之一，也许会受到难以想象的巨大冲击，那他也没有机会那么潇洒了。
狼主身体颀长，脸皮白净，头发油亮而自然微卷，头顶獭皮帽，身裹将校呢，足蹬将校靴，手戴棕色小羊羔手套，腕子上露出欧米加手表，肩挎一个长圆形的帆布包，举手投足相当随意潇洒，整个一副王侯公子加大才子的气势。狼主是上帝厚爱的那种宠儿：显赫光彩的门第，俊朗英挺的外貌，名校良好的教育，收放自如的谈吐，文理皆通的学识，优雅高尚的情趣……；体育上游泳、滑冰、击剑、网球，音乐上提琴、圆号、萨克斯风都能玩得来，有的可达到专业水平。
一句话，狼主就是京城几乎所有当时上档次有背景女郎的白马王子。红卫兵运动刚兴起的时候，英国的卫报在采访他后描述道：朗就像剑桥大学的一个高材生，在滔滔不绝的针砭时弊中，显示了过人的才华与敏锐……。这条采访通过“参考消息”转译之后，狼主更是名声大噪。
鼹鼠对白马王子颇有文学审美上的研究。30多年后，当我俩相遇再谈起狼主这位当年白马王子的时候，他分析道，“白马王子”是女孩子青春期唯美主义的浪漫情结。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在其春心萌动、情窦初开时，必会有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即理想中的情侣。大多数女孩子先从童话，继而从言情小说中逐渐形成自己半朦胧、半刻板或半虚无、半实体的白马王子形象。所谓“朦胧虚无”是说并非确定的张三李四，所谓“刻板实体”是说往往以某种伟人、英雄、师长、骑士、明星或其他崇拜的人物为原型，借助想象完成追求的完美形象。
说穿了，在现实中，多数“白马王子”乃是权力或金钱堆积出来的和包装起来的。这里，鼹鼠说的是多数，是留点余地，因什么事情都不可说绝对了。
他认为“王子”：
一要有显赫的贵族化门第及相应的权势或财富；
二要有这种权或财堆出来的贵族化外形，如昂贵得体的发型和服饰；
三要有权或财堆出来的贵族化气派和风度，如高雅的钢琴修养与高尔夫运动技能；
四要有权或财堆出来的贵族化教育，如名校熏陶的知识才能；
五要有权或财堆出来的贵族化体魄，如极优越的营养和运动条件促成的健全发育；
六要有权或财堆出来的贵族化前程，如职业地位早就被安排得尽善尽美；
七要有权或钱堆出来的贵族化浪漫环境和气氛，如花园、泳池、烛光美餐、贵重礼品、豪华游轮、异国风光等等；
最后，还要有胯下的那匹“白马”（若在当代，要对等成法拉利、劳思莱斯，或至少是奔驰、宝马），它不是老杂毛马，更非小黑叫驴，一定是珍稀的良种，甚可价值百万千万，这些当然也是权或财堆出来的。难怪乎！不少女孩子都爱“白马王子”，而非“黑驴小子”，更非无任何座骑的无名鼠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