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登香山
黄昏时。我爬上香山
这是深冬，红叶已落尽
已很难区分
哪些树木曾青葱如绝句
哪些树木曾火红似小令
山无游客迹
只有孤独如皮影
悉窣于那些低矮的木丛
只有寂寞如松针
缝补着人性里那些巨大的虚空
还有一种叫金银木的树种
它紧抓着脚下
一块无比现实的土壤
却做着一棵理想主义树的
遁世之梦
天空灰不拉叽
没有一粒鸟鸣唤醒麻木的心灵
远处一团模糊
没有一盏灯火点燃辽阔的星空
群山如弃儿，无助、清冷
在无边暮色里
是什么让我心疼
但我心疼的又是谁呢？此时
我宁愿是个哑巴
不哭也不笑
但也并不能证明我的温良
我只是，在灵魂深处
引一声凄厉的狼嚎
然后摸黑下山，打车
回到热闹的北京城
32、散 步
每天晚上出去散步
我总要把白天走过的路线
再走一遍。
要是白天去的地方太多、太远
我也要在心里走上一遍
我要把白天丢失的东西
一点点地找回来。
把被白昼打磨掉的激情找回来
把泥沙俱下的生活
再反刍一遍。就像
从肉里挑刺，剔除
一天的虚假、浮澡、麻木、欺诈
之后，我才能安然入睡
才能保证次日再次醒来
还是一个完全的人。
33、在网吧
1号机的小姑娘在指挥劲舞团
2号机的小男孩在演绎剑侠情缘
3号机正在征服魔兽世界
4号机在大话西游
5号机在诛仙
6号机在遨游梦幻国度
7号机在续写武林外传
8号机模拟着并不存在的天堂
9号机在和一个网名叫上帝的人聊天-------
有人在跑卡丁车有人在创造热血传奇
有人在大话春秋有人渴望大唐风云突起
有人在漂流幻境有人在搞私服游戏
有人寄情星战前夜有人去了机甲世纪
有人在踢劲爆足球有人在玩天龙八部
有人在讲述丝路传说有人登上霸王大陆
有人在私语在打盹在抽烟在吵架在说狠话
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尖叫和噫语——
楼上连着楼下，大厅连着大厅
座位连着座位，电脑连着电脑
逃学的孩子，附近商业学校的毕业生
夜总会收工的小姐
街头小混混，无所事事者------
彻夜不归、通宵达旦
烟头、瓜子皮、饮料瓶、面包渣、方便面盒子
一样混浊的眼神一样混浊的空气
一个缩小的社会，带着游戏时代的胎记
当然也有例外者。就像现在靠门口坐着的
一个小资模样的女性
就一直被自己写的一首爱情诗所感动
她沉浸在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忧伤里
并最终发出了一声优雅的抽泣声
34、安得广厦千万间
说什么安得广厦千万间
说什么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说什么风雨不动安如山
现在看来，那不过是杜甫的一厢情愿
你想想，老杜他在大唐无职无权
又不开发房地产，住在一间为秋风
所破的茅屋里，却想为全天下的穷人
每人免费发一个豪华套间
在一千二百多年后的今天
作为老杜的同行，你既羡他的情怀
又笑他的穷酸
看看现在的城市吧，高楼大厦
何止千千万万，可安得其中哪一间
你不得先付钱？
什么广场世纪城、琅琊新城、香榭丽轩
什么佳和别墅、金鼎艺墅、金鹰花园
什么黄金地段，寸土寸金
什么阳光户型，娱乐休闲
什么临水绝版，亲近自然……
隔着四五十万元的距离
你也只能望楼兴叹
你不做官不经商不图不贪
不偷不抢不拐不骗
无显赫之权势无缠腰之万贯
无肥马之夜草无祖积之遗产
你只是一个步杜甫后尘，偶尔
写几句诗的小职员
穷酸不稳，迂腐可笑，疯话连篇
满脑子的灵感接不通世俗的电源
库存三十三年的理想、抱负、激情、浪漫
又拍不成购房的现款
你曾算过一笔账
以你现在的收入，哪怕买套安居
不吃不喝也要攒上十年
难道你想熬到七老八十
才攒够买房的钱
那就借吧，那就贷吧
父母两万，岳父岳母两万，妹妹妹夫两万
弟弟两万，再贷上两万
你抱着一捆子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钱
去换来一栋房子的钥匙
——苗庄小区C4楼1单元101室
从此后你将成为这栋房子的主人了
也就是说你终于成为有房的人了
也就是说你从此不用再租房不用再看房东的白眼
也就是说你从此有了自己的卧室、书房、客厅、厨房、卫生间
有了法定属于你生活、起居、做爱的96平方
也就是说你将因这套房子而承担十万元的债务
也就是说你将从一个穷光蛋升华到准穷光蛋
也就是说你从此要上交那么多名目繁多的收费
什么维修基金、装修押金、出入卡费、卫生费、
物管费、电费、水费、取暖费……
你突然感到好像签了一份不平等条约
好像终于掉进那个一直等着你掉的套里
好像稀里糊涂自己把自己给卖了
从今天开始你戒烟吧，戒酒吧
你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吧
你收起你的清高吧
你赶紧挣钱还账吧
老杜啊老杜，公元2004年
我终于实现了你的愿望
呜呼！今日眼前突兀见此屋
吾庐虽好无奈债台高高筑
35、热电厂
在冬天。一座热电厂
就是一个城市共同的母亲。
就是母亲朝孩子冻红的小手
哈着热气……
这个城市所有的富人和穷人，
一齐向她伸出手
——喊冷。
她就这样不断地哈着气，哈着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