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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

发布: 2011-4-14 19:24 | 作者: 柳营



        一
       
        雨是在快下班的前半个小时下的。下的很猛,风也很强劲。雨水一下子就浇透了城里所有建筑物的屋顶。到下班时,雨却停了。
       
        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仍旧在离她公司五百米左右的那家花店门口等她,如往常约好的一样。两人一起到花店旁的永和豆浆店,点了两碗皮蛋瘦肉粥、一碗豆浆、四根油条、六个包子,这便是他们的晚饭了。
       
        从永和豆浆店出来后,两人沿着林荫小道散步,一前一后地走。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风也是凉爽的。小梦极其喜欢这样的散步,彼此可以不说话,就默默地走。
       
        看似漫不经心地走,却是有方向的,是他们租的阁楼的方向。无论怎么走,最后总还是要朝着阁楼的方向去的。
       
        阁楼是老屋顶楼上的一间。老屋在老城区里。木结构的老屋,楼梯也是木头的,陈旧的没了光泽的木头。走在楼梯上面,能听到厚实的脚步声,一声又一声,是有回音的、实实在在的脚步声。听着自己踏出来的脚步声,多少有些紧张的心里便添了一份踏实的感觉。
       
        上了楼梯,有一个朝西开的对着楼梯的门,进了门,就是阁楼了。
       
        阁楼里有些暗,楼顶上开了个天窗。去年来看房时,是冬天,有阳光从天窗口里透进来,那阳光是浑浊的,颜色是红与黄混在一起,梦一样的,但很温暖。
       
        可以透进阳光来的天窗,加上老式的木雕花格子走廊,让小梦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当即决定租下来。跟小梦一起来看房的他,对租这样的老房子有些犹豫,按他的想法是去新区租套装潢好的一室一厅。可小梦坚持要租在这里,也只能依她了。
       
        阁楼里面还有两扇雕花格子的木门,推开,是一条木雕花格子走廊。当年的大家闺秀,就坐在走廊上绣花想情郎。木走廊对着的胡同口,有两棵苦楝树,刚好是夏天,树上结满了果子,颗粒饱满,青色的,也有熟了呈黄色的,一串串挂在树上,像葡萄一样,很好看。那么美丽的东西挂在树上,却是有毒的,不能吃,着实可惜了。
       
        小梦很喜欢这个老式的静态的有些沧桑的木走廊,但却是不敢在白日时坐在走廊上的。因为那个走廊正对着胡同,胡同里有走来走去的人。小梦怕万一被哪个熟人看到了,告诉给母亲,那可是要翻了天的事。
       
        外面又下起了雨。空气很潮湿,有风湿病的人难免要承受些痛苦。酸不是酸、辣不是辣、痒不是痒、胀不是胀、麻不是麻的痛,是很折磨人的。这样的痛,小梦没有感受过,但却听?经常听母亲念叨。
       
        母亲患风湿病好多年了,痛起来时会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如果小梦在家的话,母亲还会皱着眉头苦艾艾地对小梦说,真难受呀,痛得不清不爽的,我倒宁愿让刀子刮几下。刀带给你的痛是淋漓尽致的,比起这样的痛,那简直就是享受了。母亲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残酷,能让她得到点平衡的残酷。想起母亲的风湿病,小梦觉得有些压抑。
       
        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跟一个比自己大十五岁的男人租了阁楼,是小梦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更不要说母亲了。母亲知道后会心痛的,对母亲来说,这痛比风湿病的痛还要厉害百倍,而这样的痛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所以,是不能让母亲知道的,永远也不能。
       
        二
       
        当小梦与他在阁楼里呆着时,小梦的母亲正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因为下雨,关节痛,早早上床了。
       
        小梦的家就在离阁楼不远的一条旧弄堂里,也是老屋。老屋外面的墙皮已经斑剥脱落的很厉害了,门和窗户早就变了颜色,是暗灰黑的朽色。小梦三岁那年就觉得门和窗户快散架了,十几年过去了,倒是还立在那儿,看起来依旧是快散架的样子。
       
        小梦从出生起便在这里生活,从来未曾离开过。从记事起,小梦就只与母亲呆在一起。母亲让做什么,小梦就做什么,斯文听话的像只小绵羊。父亲是谁,长怎么样,小梦一点印象都没了。问母亲,母亲说,人都走了,记着干吗?家里也没有任何可以追寻他的踪迹。稍大一点,小梦听隔壁几个妇女偷偷谈起过她的父亲,一个在她三岁时就与比他小九岁的女人离家出走的父亲。
       
        母亲的性格是淡泊的,除了下雨时说几句关心风湿痛的抱怨话,平时很少听见她对生活有什么埋怨。日子过的比池塘里的水还平静。做母亲的也不显老,娇小的身材,肤色白皙,穿的素气,干干净净的,本想隐藏着俏,可俏却从素气与安静中露了出来,给人另外一种有质地的俏。这样的女人在弄里是没几个的,想着她的男人很多,原本可以从中再找个本分厚道、知冷知暖的男人一起过日子,也不知为何,就一直静静地走过来了。守着小梦,一日日过来了。那张脸还是光洁整齐的,没有多少情欲与变故的痕迹。只是心凝固起来,时间越久,就越没了想法。在看着小梦一天天长大的过程中,母亲对于青春对于亮丽的岁月的所有的想法都压缩起来,变成一个永远都凝固的核,一直就凝固着,时间越往前走,就凝固的越紧。
       
        真的没了想法了,只要能看着小梦每天穿扮整齐,春光无限好地走出去,然后再准时走回来就行了。可这段日子却经常见小梦很迟回来,一会说是与同事喝茶,一会说是公司加班,一会又是说与同学去看电影了,或者说是同学过生日、结婚、聚会等等。她说是这么说,却不知是真是假。以前她下班总是很准时地回来,前后最多不会差半个小时,也没见她说过要加班,平时极其难得会和同事一起出去喝茶聚会。做母亲的知道女儿好静,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没多少朋友。
       
        看着她一点点地长大,担心她的身体,担心她的成绩,总算是考上了大学,找到了工作,本想可以安安静静地与她再呆在一起生活几年,然后慢慢去考虑她结婚的事。可女大不由人。做母亲的倒是现实的,便躺在床上为她考虑起了终身大事,想着托亲戚朋友同事里的谁给介绍介绍、自己也可以在旁边参考参考。女儿的性格有些古怪,又内向,全靠她自己找,心里总是放心不下的。当下就决定明天去找那些个谁谁的,让他们给留心一下身边的好男儿 ,合适的就让小梦去见见面,相的处好的话就可以考虑结婚的事了,结了婚了,做母亲的也就可以放心了了。这么想着,心里就安定下了些,但女儿没回来,做母亲的是睡不着的。
       
        三
       
        这日,小梦与他沿着青石铺的巷子,穿过那两棵挂满果子的苦楝树,一前一后地进了小胡同,再一前一后地上了那间老阁楼。坐在阁楼的床上,还能听到刚才爬楼梯时发出来的回响。这声音让小阁楼在夜里显得更沉寂了,因为方才是从闹市区里走过来的,与那里的灯红酒绿相比,这屋里的沉静又有了些模糊的感觉。小梦伸出手摸了摸站在床边的他,好证实一下她与他是不是真的存在。
       
        小阁楼把他们与外界全隔开了。剩下的,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了。只有她与他。
       
        进屋后没开灯,阁楼里是朦胧的黑。空气是潮湿的,潮湿中孕含着的渴望是沉甸甸的,就像一滴水珠,轻轻地一碰,它便滑到地上,溶化开了去。
       
        他弯下身子来,将脸贴在她的耳朵边轻轻地叫了声她的名字。小梦。
       
        小梦,这个被别人叫过无数次的名字,让他叫起来却有着无穷无尽的意味。他叫了声小梦后一般都要停顿一下,而所有的意味都留在了这深长的停顿中,让人百听不厌。每次听他叫她小梦,她就会莫名其妙地轻松起来,那团轻松在身体里变成雾气,她沐浴在雾气里,全身软绵绵的。
       
        他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小梦。他稍弯着腰站在她的面前,身体离小梦很近。他的短袖格子衬衫很自然地敞开着,里面是件白色的棉背心,下身是条淡蓝色的沙洗牛仔裤,看起来很年轻。有股淡薄的烟草气味从他胸膛里漫不经心地散发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干净而踏实的男人的汗味。这样的气息浸透在潮湿的空气中,缓缓流动在小阁楼的每个角落,浸入木地板里、西式的花梨木家具里、在她的头发里缠绵,  从头发中流淌到她的全身,与她自己身上的气息溶合在一起。
       
        她抬起头。有双明亮的眼睛在盯着她,绝对的专注。小梦感受到一种含含糊糊的、能让人包裹起来的热气,波浪样,一层又一层,在暗处涌动。在涌动的热气里,小梦的目光中有了些闪动的火焰,薄薄的嘴唇包含了欲说不能的神秘。
       
        家具的轮廓和颜色都是模糊不清的。小梦站起来用双臂楼住了他的脖颈。他便顺势低下头来吻了她。每次他的嘴唇碰到她时,她都会情不自禁地发抖。他搂住她,闪动着大而明亮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阁楼外的老式木走廊带着久远的岁月的痕迹不动声色地立在夜的薄弱的黑色里,无声无息。
       
        他吻着小梦,带小梦轻轻地移动脚步,跳舞一样有节奏地移动着,移到木走廊边,将米色的印花窗帘拉上,木走廊便被窗帘隔断在了外面,小阁楼里比刚才幽暗了许多。他搂着她继续移动着脚步,木地板被弄出些沉闷的声音。声音在幽暗的阁楼里,有着一种古老的魅力,并刺痛了小梦最深处的隐秘,一种悲伤的隐秘,无望的。小梦心里突然有了些慌乱,便又将身体朝他身上靠了,想将他身上的热气多吸点到自己的身体里去。白天下过雨的夜晚有些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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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16 22:51:07
不错,就是有点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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