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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

发布: 2011-4-14 19:24 | 作者: 柳营



        小梦闭上了眼睛,斜倚在靠近走廊的木板墙上,有倦意向她袭去,却又觉得好像有人在无形中点燃了她的血管。一个炽热的身体,是一个男人的身体,瘦而结实的,那身体将她抱起来,朝床的方向走去。床是温暖的,好像有人刚刚睡过。小梦与这个身体缠绕在一起,顺着意念中的斜坡翻滚而去……小梦把呻吟声压抑着,气都喘不过来一样,要死要活的,压抑着的呻吟一声声地穿透小阁楼里近百年的时间积垢,网在走廊的角落里。她用滚烫的手抚摸着这个实实在在的已经沸腾起来的血肉身躯,以及骨子里的她这辈子也够不到的隐痛和遗憾。他把他怀里的娇小的身体搂了又搂了,抱了又抱,揉了又揉,不知如何才是个够。他没有说话,一直都没开口说话。只是像水草一样缠着她,将她温柔地拖向水底深处,水底下面一团火红,燃烧着的,将水底浸红了一大片……
       
        小梦在一片寂静的喘息声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小阁楼里只有她一个人,周围绝对的与世隔绝,空旷而寂静,似乎没有一点人间烟火的气息。
       
        安静下来后,小梦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下了楼,绕过了几条胡同,进了自己的院子,依旧从窗户爬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十三
       
        李炜现在约她约得很勤,带她去见朋友的次数比以前也多了起来,加上他是个挺有阳光气息的男孩,小梦跟着他多少就有些变化。
       
        从小就与母亲两个人呆在一起并且不太爱与人交往的小梦,也就渐渐被他身上的以及外面的那些精彩的东西吸引了去。
       
        这晚,小梦与李炜一起到朋友家吃晚饭,朋友是搞音乐的,家里布置的既有情调又有个性,有套一流的音响设备,音响效果非常的好。那天朋友的女朋友也在,而且很健谈,说话也挺幽默的,时不时能让人张开嘴开怀笑上一回。二对人一起用晚餐,听着音乐,喝着干红。因为气氛很好,小梦也喝了二个半杯。李炜更是在音乐声中一次次地与朋友碰杯,非常的愉快。喝了酒后又坐在一起唱了会歌,彼此开了些玩笑,看时间到了,便告辞出来。小梦在整个过程都很开心,这的确是个比较美好的夜晚。
       
        从朋友家出来后,才知道外面下起了小雨。李炜又敲开朋友的门,拿了把雨伞出来,与小梦在同一把伞下走着。李炜先是把手搭在小梦的肩膀上,后来又把手放在小梦的腰上,就这样在雨下不紧不慢地走着。两个人都喝了些酒,全身热乎乎的,在雨中走着,被风吹吹,也是极惬意的事。后来走累了,就上了出租车,两个人都坐在后排,李炜的手仍放在小梦的腰上。小梦坐着没动,身子僵在那儿,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再后来,李炜便把娇小的小梦搂在怀里,低下头对着她耳朵喃喃地说着什么。小梦抬起头,看到李炜那头柔软的头发地城市的灯光下闪烁着奇特的光泽,眼睛里闪动着的纯粹的带着爱意的亮光。他的喃喃细语就像一首小夜曲,在她耳边喷珠吐玉般地倾泻出上百个音符,洒在她的全身,如薄雾笼罩着她,周围还有树叶抽芽的细微的声音。小梦的身体在他的怀里渐渐复舒到柔若无骨的状态,但她还是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了。挣脱出来时,小梦朝他笑了笑,很温柔的微笑。
       
        出租车在离小梦家最近的那条胡同口停了下来。已经没雨了。路灯的光比下过雨前要透亮的多。胡同口,李炜将她拥在怀里,强有力的。他开口便说,我要你嫁给我,我会对你好的,相信我。与话一起出来的是含含糊糊的然而却是能将人包裹起来的热气,带点葡萄酒味的。
       
        小梦停止了在他怀里的挣扎,看着他。他的眼睛也一直盯着她看,从休闲衫里发出一股清爽的健康的烟草的气味,那是一股类似于在阳光下翻晒过的被子所发出的特有的阳光的气息。有一层又一层富有生命力的充满血色的激情从金灿灿的高处滚滚而下,压在小梦的身上,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被染成了一片金黄色。金黄色的甜蜜。
       
        他又说了一遍。
       
        小梦点了点头。周围的空气潮湿而又温馨。
       
        小梦回家洗了澡,躺在床上。母亲已经睡着了,自从小梦与李炜认识后,母亲好像越来越好睡了,不是太响的声音还吵她不醒。
       
        躺在床上的小梦却睡不着,刚才空气中散发着的温馨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是现实留在胡同口的一个开端,不出意外的话以后的日子将沿着这个开端继续走下去。这已成为事实。另一种事实却是,小梦的内心里开始躁动着一种说不清不白的不安。小梦躺在床上,这座她从小呆到大的屋里漫长又漆黑的夜让她产生了厌倦,起伏不平的厌倦。
       
        夜在暗处越增越厚。有些肉体以外的东西在强烈地吸引着她,诱惑着她。就像是悲剧性的东西,有着精彩的眼泪,或好像面对着一种危险到尽头的绝境,使得内心里产生一种自己也说不太清楚的冲动,这冲动便带来了某些震憾,强烈的与身体不太相干的震憾,可又与身体连在一起,丝丝缕缕的,系在悬着的心头。
       
        快到后半夜的时候,她终是又去了,去那个小阁楼,留有她的激情与梦幻的小阁楼,怪异的,却是着了魔一样的。
       
        二个小时后,小梦从小阁楼里出来时发现以前买去的鲜花早已在花瓶里干枯了。点燃的老檀香从小阁楼里飘出来,浮动在厚实的楼梯间,若有若无。小梦踏着檀香浮动的木楼梯,身体如老檀香一样虚浮。
       
        凌晨的胡同是寂寥的。小梦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清脆地响在自己的身后。小梦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小阁楼沉浸在薄而透明的烟雾中,既清晰又模糊。有泪水缓缓地从小梦的眼眶里溢出来,掉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小梦听到了泪珠摔碎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小梦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去了。
       
        终是要从阁楼里走出来的,就像着了魔般地要进去一样,都是没有理由的。进去了,出来了,也只是一种形式。心里的那座阁楼却永远都是存在着的。
       
        十四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准备结婚的日子。除了李炜外,母亲是最兴奋的。每个休息天李炜都忙着与小梦上街购买结婚用品,母亲有时也跟着一起去,脸色红润,神采奕奕。
       
        婚宴的酒店定好了,就在小梦家胡同口的那片新区里,是刚建的那家四星级酒店。侧对面的老房子全都被拆掉了,泛着黄泥土的坑洼,地上灰色的疤痕,残砖,断墙,老房子里拖出来的废物,断了的焦灰色的老木头,满地都是。内脏似的灰泥和挖出后的黄土在创口里显露,那间小阁楼也倒在了这片灰泥土中。小梦与母亲住的房子不久后也将拆掉。一切记忆都将埋在灰泥里,风吹过时,偶尔会吹起一片破了的残页。
       
        结婚前的一个礼拜,小梦去了趟医院,对身体的某一部位做了次修补。她是一个人去的,她本想找个人陪她一起去,却不知道找谁,说实在的,她身边除了母亲与那个将与她结婚的李炜外,真的再也找不出一个稍微亲近点的人了。
       
        结婚那天,阳光很好。小梦一直但心天会下雨。天一下雨,有风湿病的母亲就会皱起眉头苦艾艾地对着小梦喊痛。小梦很怕看到母亲那张苦艾艾的脸。
       
        还好,结婚那天,阳光很好。
       
        (载《大家》2003年第3期,双月刊)
        (《小说选刊》2003年第8期选载)
        (被改编成同名电影,由日本著名影星‘浅野忠信’任男主角,2004年底在上海开拍)
        (入选漓江出版社出版的《小说选刊》选编的《2003中国年度最佳中篇小说》
       
        后记:安慰摇摆的灵魂
       
        我经常问自己,是什么原因让我坐在电脑前写小说?我想,是试图给在现实与想象之间徘徊的灵魂寻找一个最佳的平衡点。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虚无飘渺的事物,它们时时在我周围来回飘荡,有时甚至会带着我的灵魂飞翔,我能感觉到它们存在的真实,但却又无法将它抓牢。我因此经常会感到不安,我渴望能找到一块护身符,它能将我的肉体妥帖地安置在这个纷繁杂乱的物质世界之中。
       
        小说对于我的作用类似于护身符,这道护身符挂在那条想象的、不可知的、虚幻的、神秘的道路上,它在我的生命里有谜一样的永恒。
       
        在那个想象的文字空间里,我感受到了自在、美好、放松、向往、踏实、自信、以及平静之下的疯狂,这样的感觉是我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得不到的。
       
        这是一种安慰。
       
        我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时间如潮水般在身边来回起伏,它在起伏的过程中包含了一种动荡的因素,我在动荡之中感受着憧憬的柔情和茫然的甜蜜,这样的动荡是缓慢的、轻柔的。
       
        在这缓慢和轻柔的节奏中,我喜欢如鱼儿般潜入到另一个世界中,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花开花谢,万物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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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16 22:51:07
不错,就是有点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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