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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门的故事(散文五章)

发布: 2015-2-05 12:10 | 作者: 荒林



        初履小潭山
        
        岛上的山郁郁葱葱,就像岛的皇冠,远远看上去有一种温馨而威严的气氛。山下的大海向远方铺陈,离山近时就自动含首一般,把画笔分成二笔,一笔画果绿,变成山的裙裾;一笔画灰蓝,变成山的袖珍手镜。于是这个山因此得名小潭山。
        初见小潭山就在澳大校园,面对面。这一座已是精雕的人工,她那儿还是天工。我想,一定是她太美丽,心生念想的人们,没舍得把她改变。最初发现她的葡国人,也没有用自己西方的名字把她征服。她也不像香港的太平山,被作为旅游的风景名胜。原生态的端坐着,她把时间和空间变成了她自己,青春永驻。
        然而与我想象的全然不同。原来她只是因为太小,是构成氹仔三个岛中的小妹妹,结果两个大的都被嫁接成为了人工地盘,她独余为欣赏对象。她于2000年全线开通为澳门健身路径,集花木佳草于一身,得海水之秀海风之韵,并与忙碌的海桥和拥挤的楼群形成对比,把自己的清水芙蓉形象明媚于都市繁荣的眼球之中。就像复杂且有功夫的美女,她从山中来,让不知山中的都市人误以为她的历史是空白。
        中午采采坐在我对面说,他的先生为了青春永驻,每天早上六点就去爬小潭山,如果她醒了的话,也会一起去。晚上导师讲座之后交流,谈及博学者杨义教授,说,他每天去爬小潭山。接着我已知,山上有名人种植园。
        膝盖上的伤还没有愈合,换了日本创口贴,据说弹性比较好。又把运动鞋和运动短装都换好了。一个人出发,是周日的上午,也许遇到名人也许不会遇到,时间和空间都巧合的事,属于神。
        也许在过去的五百年中,人口增加的速度,和海变成土地的速度,基本相当。这一带人口不算绸密,有些别墅似乎一直给海风住着。然而生人还是侵占了一些原来给逝者住的地盘。从我们住所往小潭山去,有一条基本由别墅连成的小街道,似乎原来附近都不属于生活区而属于灵地。我怯怯地却大步地把别墅向身后移动,同时计划着,返回的时候宁愿步坡也不再走这寂静无人的小街。
        忽然地迎面来了一位极瘦骨立的人,他的眼睛好像只有一只睁开,闪过我身边时我吓了一跳。是人还是不是?我一边速寻思一边速前行,不管是不是,我已走到鬼也逮不住的速度了。
        眨眼我已来到了往昔澳门最繁华的丽景湾酒店前街。这里直通半岛的路面车水马龙。我放慢步行的速度,观察穿越的人群三三二二,在斑马线的两旁。又一位形销骨立的人出现在眼前。慢速使我可以细看,婷婷两字可以描述她的银灰长裙,她的如模特行走的步态,如果不是太窄小的形体矗立,她是迷人的魔鬼。不知哪国人,她的冷冷从服装到神情,在阳光下在人群和繁荣的往昔气氛中,散发淡淡兰花香。
        我的好朋友沈睿在她的散文中批评天津和北京,说这两座古老而现代的北方大都市居然街头在盛夏有难闻的人体气息。她说,这种气息甚至于表明了北方其实还不够现代气息。她倘若来澳门,必要赞美这里与海风交融的各种香水味儿了。
        赌场是形体们的背景,形体们又如赌场的艺术品,如果静立于赌场前街,这女人一定让行人止步不前了。我一边回头看她远去,一边继续我的靠近,向小潭山边。
        圣经中说怀抱有时,爱有时。我张开怀抱选择从右边径上,左边径下。健身径近五里路程。往上的路径小石铺成几近天然。走着走着就忘记了山下的繁华。植物有许多我都不认识,它们估计也不那么想被人认识和认识人类。和北方植物不同,虽然是秋季,这里一律绿装而没有红叶。而且,它们显然比北方植物多多次恋爱结婚的经历,到处是鲜花招摇,彩蝶纷飞,阳光里充满了幸福芬芳的味道。我被这些迷乱的味道迷乱,想起我那些爱情婚姻经历丰富的朋友们来了。这些朋友们多半有与南方海边植物们一样自然自由的天性,只记取美好而从来不怀恨,所以爱情如她们如花常开不谢。
        来到半山腰,遇到一组鲜黄的花枝列阵如欢呼。我认识它们,十年前在香港也是这样的季节,第一次认识:软条蝉黄。在月色下它的美色犹如美梦,我至今难忘。在今天的阳光下,它们是灿烂的柔软,不像软的黄金,更像是太阳放在地面的游泳衣。太阳看着他的游泳衣,我想着我的美梦,继续我的远足之行。
        虽然我喜欢远足,却迟迟没有履行一个可能:从我的住处出发,环澳门地理边缘步行一周。一位做数据的朋友曾说这是可行的。一位徒步中国的朋友到过澳门也没有这样走。目标是为了锻炼我的意志?还是为了考察澳门?我自问。我也自答:只有好奇和审美可以指引我前行。小潭山以她的美吸引了我,我带一点健身的目的,更多的是欣赏的意愿,却没有实际的功利。
        左径有吊环在空中闪耀。伸出我的手,身体与环形构成数学图形。右手静静,再左手静静,听见血液在身体里如溪瀑飞奔,是健康运行的生命。路边有最古老的蕨草葳蕤丛生,把岩石山体密密覆盖。这些植物与人类很不相同,据说离人类越远的物种对人类身体越有益,所以人类把蕨草和海藻都视为营养补品。其实这些植物真正有益之处是启发人类的大脑,像它们一样保持生命原生态,才是真正的适者生存,人类以为自己的智力可以进化到驾驭世界,却不料在改变世界的同时,自己的身体却越来越丧失了本能的天才。现代人需要专门锻炼才能成为长跑运动员,古人却天生就擅跑会飞,当他们遇到生存竞争的对手如狼和虎,他们会疾速避开;而如果要追击麋鹿,他们的速度快得如狼奔。
        澳门有一种树形似榕树又不是,形似菩提树更不是,被命名为假菩提树。它也许是我所知唯一因为常常被人类假装为菩提树而种在寺院得名的乔木。十多年前我在东南方的福州居住,曾爱上一棵大榕树,它面对我的窗台,日夜以沉默不语和我对话,我知道它的花是无花果,雌雄同体,它的须眉是它的呼吸,它的一枝一叶都是人类的药材。我心灵成长的岁月,它就是老师。看到小潭山上的形似榕树的假菩提树,我希望它们是一家,既然它可以到寺院充当先知的替代陪伴,必有着先知和未知都认可的已知的特点。
        小潭山又名菩提山,因菩提禪院而得名。我不知不觉就进到了菩提禪院中,却见到院子里盛开的三角梅,如燃烧的日午太阳。这令我又想起在福州的生活来,那时我在窗台上种满了三角梅,它们并不需要我照顾,只需要欣赏就灿烂。后来我在北京试图种各种花草都没有成功。一个人热爱自然超过热爱人是可能的,我自己就很自明。呀呀大约也发现了。她和我交谈甚多,不要说自然就好,一说我必躬行。我想来想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抱怨北京,好像北京委曲了我似的,其实没有,只有一个理由,北京的自然令我失望。北京是人的城市而不是自然的地方。
        左径很悦目的风景之一,不是右径的海水,而是人工的自然。楼座不少但座座自然,以岩石为一面立墙的高楼尤其有依山之诗意。各座取名之美,佳景台、观景阁、丽景苑,语言顺应自然地理,称谓之法,让人不能不羡慕。又想到北京的方正和数字严肃,座座楼以数字排列,如同没有个性的生存状态。
        竟然又想到小君说的故事来。我问她为什么澳门的赌场都有那么奇花异草式的名字,她说都有浪漫的来历,她说着就把威尼斯商人的来历说了一遍:我们老板六十岁的时候新婚,携了他新婚的妻子去意大利度蜜月,发现威尼斯风景令人难忘,是威尼斯商人使威尼斯更加迷人的。他回到澳门就把赌场的名字改为现在这个浪漫的名字了。在赌场工作的小君是文学爱好者,我猜她的讲述里有她文学气质的表达。但澳门的浪漫的确表现在楼群和赌场名字的奇异吸引力上。小君补充说,我们老板现在八十多了。浪漫使年纪和爱情都不成为困难。
        从坡路返回家,新氧已经运行在身体四肢,受伤的膝盖似乎不痛了。下一周再去吧,也许会遇到名人植物园和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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