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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门的故事(散文五章)

发布: 2015-2-05 12:10 | 作者: 荒林



        黑沙滩奇遇
        
        从北方向南,海水之上是岛屿,岛屿上面是校园。建筑师们可能向海螺们学习,依山体台势,把校园各座楼优美布局,用电梯相连,使人类的行动在岛上山上如在平地,又使岛屿本身的形态得以自然存放,从岛上,也就是从校园远眺,海水在阳光或者雨水中,是澳门的梳妆镜,澳门争奇斗艳的豪华建筑,把光影闪耀在镜中。这就是澳门的迷我之处,我热爱水,它的水多得像比生活还多,是我们生活的环境。
        坐在校园的餐厅,我问采采的朋友呀呀,从这儿出发最远的风景在哪儿?就像采采是智慧而热情洋溢的大学教师,呀呀是庄重而欢乐的大学老师,但我愿意用她们生动的昵称,也愿意她们给我一个。是不是猫狸合适我呢?眼睛里微笑欢乐的神情问。才想起海狸最合适,却是波伏娃用过的昵称,是萨特专用的。此事便不提,继续追问最远有多远是什么样风景。果然是我马上会去探索的自然地理之所。
        带好游泳衣、浴巾和拖鞋,傍晚出发。等车到了目的地,却发现夜比想象的来得早多了,才七点多,阳光好像早就撤退了,还像从来没有来过似的,一点儿热烈气氛都不曾留下。黑黑的海风包围着我,让我畏惧得放慢探索的脚步,冰冷如北方草原的冬风,这样的温度使我压根儿不敢下海。
        向海深处望去,深不可测,闪耀黑黑的光芒。远方看不到灯塔,不知尽头是大陆的山体还是香港的背影。近处的沙滩并不开阔,也不平坦,一些岩石乱陈着。稍远处就被铁围墙圈住了。向空中辽望,古老的星星幽深却又淡淡。不明白为什么北方的松柏树长在了南方以南的海边,海风吹拂着,针叶也许落着,一针一针的冷。我不敢喝冰箱取出的水,找岸边简装的小店要了一只椰子,慢吞吞吸可以加一点点热情的椰汁。高大的树身让我觉得时间悠久,人类渺小,我自己很渺小地走在松柏树下,海风包围之中。想象中的黑沙滩,黑金沙灿烂地铺在黄昏的阳光下,赤裸裸的天体爱好者们,在这里体会自己和自然浑然一体的生命,全然没有。
        然而地理兴趣让我不停思绪,出发前不爱看地图,喜欢身临其境,这常常是我旅行的习惯。现在我探索这海水的朝向,岸有北方植物,是北,海水便是南向,或者东南西南。澳门由澳门半岛和两个离岛组成,事实上我已从一个离岛到了另一个离岛,这两个离岛由于连结的桥路已经成为有机的一体,也由于三支连结的桥路与半岛形成一体。海水于是成为嵌入澳门各版块之间的美丽镜子,似乎微缩着人类五百年多来征服海洋,获取人造自然之功的历史。
        小小的葡萄牙国有着世界最有影响之一的葡萄牙语系,与最初的航海方向选择有着极为重大的关系。从比较经济学的角度,虽然西班牙人让航海家哥伦布向西航行寻找中国和印度充满了理想精神,葡萄牙人始终向东航行却是极为现实主义的。当他们向明朝政府借得澳门半岛一角,说是用于晾晒被海水渗透的东西,葡萄牙人的经济智慧和平和做法,是比较容易为大明朝室上下所接受的,就像诗人王小妮在一篇文章中形容的,大明朝皇帝认为这不过是自己地大物博的中国的大脚趾甲而已。在脚趾甲上放放东西计较什么呢?何况还有租金。葡萄牙人甚至可说是西方人中最早懂得中国官僚腐败而且利用它的,当初为了借得澳门半岛而且永久借得,便以向当地政府官员行贿方式取得了主动权。在维持经济和生活的平和发展和繁荣富强的聪明才智上,葡萄牙人也许可以与瑞士人媲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它也和瑞士一样选择了中立,这样就使得当时的葡治澳门没有像香港一样沦为日占区。我常常想,如果当时的女作家萧红能够像孙中山先生的太太一样,选择澳门生活而不是香港,也许她今天还和梅娘一样幸福地生活着。如果她生活在澳门,澳门的文学史可能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了。这样的想法都是如果,所以我也不敢和我的导师朱寿桐教授讨论这样没边际的问题。但是导师告诉我们,在澳门生活着一位优秀的葡萄牙作家,他的作品为葡萄牙语系的人民所喜爱。由此我相信导师所说文学的语言文化共同体将使这位澳门作家永载史册,也使澳门地理文化研究另有一个窗户等待开启。
        漫漫思绪使时间流逝,我忽然意识到返回的车辆可能没了,于是准备绕道坐车到关闸,再从关闸坐赌场免费车回澳大。注意到路边有三三二二的烧烤,他们点亮的小小火苗,让我再次注意到稍远方的海滩被铁围墙圈住了的海滩,也许它们才是旅行指南中说的真正的黑金沙滩。据说是一种古老的矿石,经海水冲洗而黑亮如金,但面积很小,不足很多人分享。也许澳门政府在计划如巴黎的赛纳河畔那样,运来更多沙子铺就更开阔美丽沙滩?人工的美丽是澳门随处可见的奇迹,再新一个也很平常。不过,考古学家曾在黑沙滩附近发现过人类远古生活的遗迹,也许当初小岛并不是岛,而是大陆的一部分?如果是岛的话,远古的人类用什么来航行?如果不航行,人类是相对单独来发展的么?那么后来当地人又到哪里去了?
        忽然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健硕的中年男人的背影。他像是冒出来的一样,伸展着四肢,只穿着泳裤。在暗黑的夜的背景上,他半裸的身体恰如金色的油画,任海风吹动。我的大脑库存中跳出一条记忆信息,信息中整合有二位朋友的气息,他总是在看完病人之后去游泳,他则总是在陪同领导之后去独泳。他们都是纳于言的人,身体的语言就很有特色。在我看来,有一种自由的美丽。离开北京之前没有见到医生朋友,但与领导朋友有餐别。他们此刻也和他一样在水边伸展着渴望自由的肢体么?他像是伸展够了,迈步向海水走去。我想,他定有冬泳的经验,不然这么冷的海水,在这样的夜色里,有什么可以享受呢?我抬头看天空,星星很远很淡,像是不在意的行人的眼,海水此刻一定不是她的关注。她在关注太阳什么时候升起吧!
        我也并不关注我不认识的这位夜泳者,我只是欣赏和回忆,一种旅途常常的状态,用于消化我们经历的人生经验,理解我们身边的朋友熟人。常常是远离了,就理解了。然而,时间似乎太久了,我看着他走入海水,走入我看不见的夜深深,却一直不见白色的浪花,他没有带着白色的浪花游回沙滩。难道他能够游到其他海岛上?在这样的夜深里,一个人?我身边的吃烧烤者依然三三二二,没有人下到沙滩,也没有人注意沙滩。我突然意识到,他可能完全不是我想象的独泳者,而是走到了人生赌场尽头的人,他可能是把自己赌出去了。
        我不知自己能够做什么,此时此刻,我想到十年前在葡京赌场看到泥一样倒下的人。澳门是平静之地,却夜夜是人生的战场,百多年的赌博历史,与战争史很相似,所不同的,是人人自愿,把生命当成娱乐,有观赏者,有胜利者,失败者则自己量力而行,如果实在不可反攻,就自认了。因为发起战争的不是别人,是自己。没有谁可以打败你,只有你自己。也许海明威这句经典,合适送给这位走入海水不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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