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荞麦

发布: 2013-10-11 09:29 | 作者: 陈孝荣



        6
         “荞麦,荞麦……”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一下子就让荞麦内心的怒火轰地旺了起来。因为她听清楚了,那声音就是汰子的。很显然,麻烦很快就找上门来了。现实确实是凶猛的动物,张牙舞爪,嗜血成性。尽管与汰子调情之后,婆婆这次也没像前几次那样,一回屋就开始咆哮。公公知道情况后,也同样没有动用他的大嗓门。他们一如过去,当干什么的依旧干着什么。如果说有什么新鲜的变化,那就是那两张脸将整个屋场都夼暗了。那情形,一如将一口黑锅倒扣在生活的上空。显然,他们已经将什么阴谋合计成熟,已经无须再吵。现在不过是在等待时间,或是积累什么能量而已。一个更大的凶神正在轰隆隆地朝着荞麦驶来。那里,或许已经腾起了万里烟尘。
        可是哪里想到,公公和婆婆的惩罚还没有到来,汰子的欲望却被勾引上来了呢。
        “汰子你格狗日的,你讨死呀?”黑暗中,荞麦对着窗外吼叫。尽管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背后的怒火却异常耀眼。
        “荞麦,开门,开门。”
        “你滚不滚?小心我报案!”
        汰子的声音还没有传来,那边婆婆的声音就劈过来了:“荞麦你和谁说话?”婆婆的声音一如劈下的利斧,锋利的声音让黑暗颤了几颤。
        “野男人。”荞麦也在黑暗里将更为的锋利的声音甩过去。
        这声音没有讨来回音。但那边屋里即便就传来了脚步声和开门声。显然,婆婆已经朝这边强压过来了。荞麦依旧睡在床上没动,也没有再对屋外的汰子发射怒火。汰子的声音也消失了。那里什么动静也没有,死一般的静。
        “你把门打开。”过了一会儿,屋外再次响起婆婆的声音。并伴随有嘶鸣般的拍门声。
        这声音一下子就劈开了荞麦内心的泻洪闸,更多的愤怒在内心里冲刷、淤积。所以荞麦便没做声,忽地一下就盖上铺盖。钻进了被窝的深处。
        “哎呀,叔,你别打了。是我,汰子。”接着,窗外则响起了汰子的求饶声。
        “狗日的,你犯到老子这里来了。”公公炸雷般的声音炸开了黑夜,在乡村里快速地滚动。“老子今天打死你。”接着就是木棒狠狠地砸到地上、墙上发出的发狠声。
        “哎呀,哎呀!”汰子像猪一样叫喊起来。“叔你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
        “滚!小心老子去连你妈一起打。教出他妈的这种儿子来。”
        接着,就听见了远去的脚步声。
        而这边的婆婆因为没见荞麦的反应,也放弃了继续拍门。朝那边走去。接着就听见那边的房门被重重地拍上了。因为用力过猛,门被拍上时,发出了痛苦的喊叫,似乎整栋房屋也跟着颤抖起来。这个震天的声音再次告诉荞麦,婆婆内心的愤怒依旧宽大无边。
        声音消失,夜再次安静下来。钻在被窝深处的荞麦在内心的愤怒里周游了一圈之后,便拔出腿来,再次回归到兴奋的彼岸。因为这就是她讨要的效果。一次调情,换来的结果就是现在的公然反抗,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别逼我。逼急了就真找野男人了。
        然而,这种兴奋很快又熄灭,意识再次爬上了忐忑不安的领域。一如登上了风浪中颠簸的小船,上下颠簸不止。因为这个反抗的背后确实只图了一时的痛快。结果却是遭来了更大的风险。汰子胆敢来半夜敲窗,其他的男人就更是敢来骚扰她了。雷打冲比汰子更加胆大的男人多了去了。沿着这个思维的箭头指引,朝着更深处射去。荞麦这才发现,她是与这个现实合得更紧了。这就恰如验证了那句古话:母狗不摇尾,公狗不上背。荞麦的挑逗,就恰如母狗的摇尾。这可如何是好呢?
        就这样,荞麦发现她一如浮萍,在意识的海面上随波逐流。找不到一个停靠之地。
        被窝深处的呼吸严重不畅。荞麦被闷出了一头一脑的汗。只得将头从被窝里伸出来,让呼吸变得顺畅。
        就在这时,公公的声音从那边屋里传了过来:“荞麦我给你说,现在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轻易地下台。”
        公公的声音有着砍刀般的力度,每一字都下得极重。说过,又传来梆地一声响。那显然是公公打汰子用的那根木棒。它被公公扔到了地上。木棒经不住这种暴然的摔打,发出了强烈的反抗。
        荞麦没有回话。不过意识里有一丝不屑快速地擦过边缘,消失进了远空。
        然而,令荞麦没有想到的是,她的不屑是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就如同她搬错了手刹,不该制动的时候停止了。因为接下来凶猛扑来的现实令荞麦措手不及,无力招架。而且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公公和婆婆确真是高手,竟然一声不响地在她身边织成了一张强大的网络。把她严严实实地罩在了那个网络之内,让她无法动弹。
        这张网织是以家庭为核心一点点向外编织而成的。处于最底部的是家庭成员。因为就在公公说过那话进屋不久,牛娃子的电话随后就到了。
        “荞麦,你格狗日的,你在屋里搞的些什么?”牛娃子的第一句话就暴了粗口。显然是公公,或是婆婆把那件事情告诉牛娃子了。而且速度是那样快。
        一听他这话,荞麦自然也是气不打一处出。到处都是冒出的愤怒:“你格狗日的。”
        “你和汰子怎么回事?”
        “没有怎么回事。”
        “荞麦我警告你,你给我在屋里消停点。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说过,那边就挂了电话。
        手机里再没有声音,死了。荞麦气得将手机狠狠地扔到了床的另一头。手机砸到床头发出的声音也极大,夜又被掀开了一角。
        不过,荞麦很快就撤下了怒气,转身朝睡眠里走去。
        又过了几天。到底是第几天,荞麦事后也想不起来。任凭怎么翻找记忆的箱子,那里面就是没有装进这方面的东西。或许是三四天之后,也或许是一个星期之后,母亲突然来了。而且是亲自来,来之前电话也没打一个。所以当母亲的身影出现的时候,荞麦确实大吃了一惊。那个身影在这种敏感时刻,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这里,显然非同一般。
        母亲进屋之后,公公和婆婆显得异常热情。那种烈火般的笑脸、亲热的话语、隆重的招待,似乎快要将母亲蒸熟的样子。母亲也全盘接受了他们的热情。脸上的笑一如鲜花,艳艳地开着。话语也一如姐妹般亲热。在他们粥一样浓的话语里,坐在旁边的荞麦连半句话也插不进。显得那样多余。可是等热情过后,母亲把荞麦拉到荞麦的卧屋里,情况就突然变了。她先收拾了脸上那种艳艳的笑,然后告诉荞麦,她是她的公公和婆婆催来的。最初她不愿意来,因为现在发生的事情属于他们的家事,她并不想参与其中。但他们催了数次,又说得那样恳切。而且事情也非同一般,所以就只好来了。她问荞麦是不是有她的公公和婆婆说的那种情况。她在外面与别人调情,让他们丁家的颜面丢尽?没容荞麦回答,她接着又问她嫁过来的情况,是不是遭受他们欺负了。
        望着母亲,荞麦觉得有了个温暖的依靠。身与心均被放到了一个平衡的天平上。而且原来涌出的那么多疑惑,也有了可以询问的地方,至少可以解开部分扣子了吧。所以荞麦便把嫁过来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向母亲做了汇报。并强调了她受的委屈,人格和尊严所受的伤害,以及她是如何孤独,公公和婆婆又是如何的凶狠。
        但荞麦没想到,母亲竟然强硬地站在公公和婆婆一边。这让她伤心透了。母亲说她的公公、婆婆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他们是为她好。至于言语上重了一些,那是方式方法的问题,并没有恶意。她不认为他们会是恶人。
        “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不就是名声吗?”
        母亲说,如果一个女人不学好,坏了自己的名声,没哪个有好下场。眼前发生的事实都是这样。自古以来的情况也是这样。这不是传统不传统的问题,这是做人的根本。这个世界给女人的出路只有那么多。而且必须沿着那个出路向前走,才会有真正的出路。女人自己把自己不当回事,谁也救不了。名声坏了,不仅婚姻没有了,家庭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走到哪儿都一样。世界容不下那些坏女人。她举了她自己做为例子告诫荞麦,她一生都忠实于她的父亲,尽管两个人有过争吵,但从来都不做出格的事。所以她和她的父亲和睦共处,风平浪静。
        母亲接着又说,当然,她不相信她的女儿会是那样的女人。从小她就给过她那方面的教育。自己把她一手一脚抚养成人,女儿是什么样子的人,她心里清楚。但现在诱惑多,而且人也是容易变的。所以她特别地嘱咐她,事上再大的诱惑也不能动心。内心里必须时时刻刻有那把尺子。迈出错误的一步,一切都晚了。世上哪里都没有后悔药买。
        “妈,不是这样的。”听母亲这么噼哩啪啦地说着。荞麦觉得浑身冰凉。先前的温暖感也不知逃到了哪儿。
        “你就听妈的话。这对你没坏处。”母亲说,“如果真的学坏了,到时别说当妈的也不原谅你。”
        看来,这个现实并非她所想象的那样。有着更加邪恶的本质。而面对这种邪恶,她却无力反驳。就连入口都找不到。而且事后她也明白了,母亲的到来,就是公公和婆婆在她身边织的第二层网。
        母亲走后的第二天,村里的妇女主任赵贵兰来了。赵贵兰四十来岁,个子矮小,微胖。但嘴却尖利、粗糙。在她那里,没有什么话不能说的。眼睛也毒辣,没什么能逃过她的眼睛。脑袋里那些弯弯绕绕也多。别人想不到的,她想得到。别人说不出的,她说得出。而且据说她的身上也不干不净,与几个男人都有说不清的暧昧关系。
        她一进来,也不避嫌。坐下就开始噼哩啪啦地乱说一气。
        “荞麦,你是新嫁来的媳妇,而且也是有知识,有教养的人。再说这也是家庭矛盾,当干部的也不好调解。现在谁个家庭没有矛盾?就是牙齿和舌头也还打架不是。家里有了屁大点事都要干部调解,那干部不吃饭了?明里说我们拿了几个逼工资,还不够几双草鞋钱。但是你的婆佬一遍遍地苦求,我就不得不来了。怎么说我还叫了她几十年的婶子。而且仔细地想想,这还真算一件事。有人半夜三更敲人家的窗,那是对妇女合法权益的严重侵犯。现在不是要建设和谐社会不是。这就不和谐了,是明显地破坏现在的大好形势。所以我就只好动步了。不过荞麦我给你说,你和汰子呲脚动手,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男女之间么,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很正常,死不了人。但是汰子来敲窗就不对了。他胆敢来敲你的窗,除了汰子破坏和谐之外,你也得检查你自身。这个行动的背后,只能是说明你还是有些问题的。你不要听了不高兴。你是我们雷打冲村新过门的媳妇,又在外打工这么多年,对我们雷打冲可能还没有真正了解。我告诉你,在我们雷打冲,真正被男人明目张胆地敲窗的女人没几个。至少我当妇女主任以来,还没因为男人半夜敲窗而调解纠纷的。俗话说得好,母狗不摇尾,公狗不上背。你说你在公开场合,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示,他汰子你就是借他三个胆他也不敢来敲你的窗。汰子那人假是假了些,但毕竟还有一张脸。他那么东游西荡,天南海北地胡吹,不就是为了他那张脸吗?你说他来敲你的窗,事情暴露了,他的脸还往哪儿搁?所以这件事情你要好好地检查自身,接受教训。好啦,我也不说啦。大叔、婶子,你们也别往心里去,毕竟没有造成什么后果,今后荞麦多注意就是了。再说你们这么一些张扬,把荞麦没问题也弄出问题来了。这么好的媳妇,你们去哪儿找呀?是不是?汰子也实在不像话。什么时候看见了他,我还得好好地教训教训他。好啦,走啦。”
        荞麦坐在那里,脸红一阵,白一阵。本来想解释几句,但妇女主任那张嘴说得密不透风,连水都泼不进,根本就没有她插话的可能。所以,她就如同被剥皮一样,被当众给刮下了一层皮来。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望着公公和婆婆送走赵贵兰时那满脸的讨好笑容,荞麦觉得她内心的怒火已经烧了大半边山。脑袋里某个爆炸装置似乎已经拉开,只差引爆了。所以她就忽地一下站起来,如愤怒的母牛那般朝屋里横冲直闯而去。过门时,那门被她甩得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思维的力量也渐次减弱,被占满意识的怒火给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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