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丙坤说，由此看，把热水浇在齐小双身上，你有故意的嫌疑。
曹董摇摇头，说，您错了，我只是要查找父亲当年的死因，因为当年监狱的人对我母亲说是患病正常死亡，我母亲怀疑这个说法，也怀疑父亲是自杀而死，她多少年来耿耿于怀，因为父亲的死，她瞎了眼睛，所以，我必须给她一个交代，让她知道父亲真正的死因。我并不想伤害齐小双，即使他哥哥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因为我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伤害无辜没有任何意义。是他叫人喊我才去的洗手间，我没有主动的行为；当时我没有报复他的心思，只是随手拿起他身边的半桶水，可以说，我连脑子当时都没动。
曹董一副凛然和无辜的神情。霍丙坤无奈地苦笑着，齐小双被开水浸了，算是一起严重事件，到头来，事件的直接责任不是天，不是地，却是天地间的空气，空气是谁，就是老幺啊，因为他是警察，是队长。老幺为做家访，说谎去看病，眼下少有的做工作细致的人了，却阴差阳错地发生了这件事，他吃不了也要兜着走了，真应了那句，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霍炳坤突然想起幺神的那个顺口溜，报告队长，外面枪响，打死一只兔子，好像是队长。他理解了，一声枪响，兔子死了，随着兔子的死，队长也倒了下去。
因为事发后监区向监狱作了及时汇报，监狱值班领导又来电话催问事情具体经过，霍丙坤不敢隐瞒，把提讯结果如实报告。
11
幺神又一次被监狱长叫到办公楼。监狱长直截了当问幺神，是否曾发现过什么迹象。幺神一口承认，自己当时已经发现可疑迹象，但没有及时向监区汇报，更没有进行有关处置。
监狱长的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又问，您今天干什么去了，让局领导好等，也没见到您。
幺神说，去看病了。
监狱长惋惜着说，如果早把您的功请下来，您就是咱监狱的典型了，事情就好办多了。
幺神脑袋转了转，明白了监狱长的意思。
监狱长忽然问，看病结果怎么样？
幺神支吾着，说还好，没有大问题。
监狱长说，能不能把挂号单和病历本给我看看，局领导今天没有见到您，有点意见，我要跟他们报告一下。
幺神有点心慌，他说，这个，没有带在身上。
好，监狱长说，你回去拿一趟，我等着。
幺神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他站住，他明白了，人家就是在怀疑你今天的去向，见不到真家伙你过不了今天这一关。他说，我今天没有去看病。
监狱长哦了一声。
幺神说，我去做了一次家访，今天这个事件的当事人曹董的家访。
监狱长说，请说说您的家访。
幺神坐下，把曾经听到的一个传说，齐小双和曹董的有关种种，为什么要去家访，家访的结果，都说给监狱长。
监狱长沉吟着，说，不允许警察单独做犯人的家访，您应该知道这个规定。
幺神理亏地点点头。
您大概什么时间证实了曹董的确实身份？监狱长问。
幺神说，大概下午一点左右。
监狱长说，这是个关键时间点，您没有及时向监区汇报吗？
没有。幺神说。
后来呢？监狱长问。
幺神说，大概四点左右，我向监区长汇报，但电话没打通，他在开会，我给他留了短信。
监狱长沉默了很久，说，老幺同志，功是功，过是过，功过分明，赏罚分明，别怪我寻根问底，当领导的，要掌握第一手真实情况，才能把工作做好，好人要做，恶人也要做。
幺神说，我理解，我说的都是真实的，不掺半点假。
走出办公楼，幺神直觉头昏脑涨，但他记起了回单位路上一直不安的原因是因为齐小双。齐小双果然施了苦肉计，目的是要在释放之前报复自己，为当年自己被揭发雪恨，为死去的齐大双报仇。
夜里，幺神值守监控室，齐小双一阵阵叫唤，幺神进到监舍，看到齐小双的后背，泛起一片片的燎泡，燎泡大小不一，几乎布满整个后背。幺神打电话请来值班医官，医官说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待时间，过些日子会好些。齐小双趴在床上，说，明天我不走了，我要讨个说法。
12
第二天早晨，刚上班，监狱纪检部门找幺神谈话。幺神来到办公楼，配合两个年轻的纪检干部一问一答，又在材料上按了手印。
幺神在纪检办公室时，两名驻监检察官来到监区，调查了霍丙坤和几名监区警察，又提讯了曹董和齐小双，并给齐小双的后背拍了照。
幺神回到监区，霍丙坤已经办妥了齐小双的释放手续，可他还在做齐小双的工作。齐小双身上披着一件上衣，手里拿着刑满释放证，坐在霍丙坤办公室的沙发上，一个劲地说，我不走，释放了我也不走，我要等检察官的回话，等司法鉴定。看到幺神进屋，齐小双把脑袋扭过去。
幺神没有坐，他站在齐小双眼前，默默地看着他，半天才说，齐小双，你不必担心，我该承担的责任一定会承担，但我问你，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不是针对我？
齐小双眯缝着眼睛，抬头看幺神，跟着猛地站起来，你说呢？
幺神说，我要你说，有种你就亲口说出来。
哼，齐小双哼着，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想就怎么是。他抬手摸一下幺神的警服，说，你就等着扒马褂吧。
幺神一挥手，巴掌打在齐小双的脸上。齐小双仰倒在沙发上，刚要站起来，幺神回身举起一把椅子，吓得齐小双趔趄着跑到窗前。霍丙坤急忙制止幺神。
这时，霍丙坤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霍丙坤接过电话，把幺神叫到外面，说，检察官在办公室等你。
幺神怒气未消，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霍丙坤低声说，和检察官谈话一定要冷静，不要意气用事。
幺神哼笑一声，说，现在，我知道怎么说了。
幺神来到监狱禁闭室，对看守禁闭室的警察说他要跟曹董说两句话。
禁闭室只关押着曹董一人。
曹董隔着铁门上的小窗口木然地望着幺神。
幺神说，那个传说里应该有三个人，你父亲，齐小双的哥哥齐大双，还有我。因为你父亲当时身上很脏，我请示中队长给他洗个热水澡，在后院洗澡时，我去看过，他洗得是热水澡。他洗澡过程中，我出去看了一会电视，但很快回来，因为我不放心齐大双，齐大双有过脱逃罪前科，我回到后院，没进屋，站在外面隔着窗户看，一直到你父亲把澡洗完。至于第二天他发烧，可能由于他身体虚弱导致的，那时条件不好，没能及时救治，就死了。对他的死，我始终内疚，因为第一次接到他发烧报告时，我没有引起重视，所以应该说，耽误了救治时机。
幺神朝着铁门里的曹董鞠了一躬，说，二十多年了，今天我向你母亲和你道歉了。
幺神说，我昨天去调查了，齐大双死了，出去没几天，喝酒喝多了，被车撞死了，暴死路边，连肇事车辆都没找到。
曹董在铁门里听着，眼睛里忽地一亮，跟着，他垂下头去。
幺神说，昨天，在你们家回来的车上，我就计划找个机会带你到公园里转转，算是我替你父亲了却一个心愿，现在看已经不可能了。我代替你到公园里走走吧，也算了却我的一个心愿。
曹董面无表情，审视着幺神，不等曹董吭声，幺神已经离开禁闭室。
幺神踏进公园的第一步，感到很新鲜。公园建好两个多月了，树木的枝叶有了茂盛的模样，一些花木已经绽开了朵朵点点的花儿，他每天从外面的小路上走过，都不曾踏进来半步，一旦踏进，心里竟生出温暖滋润的感觉。走在小径上，他看到了那些白兔，猫儿，狗儿。
走上小桥时，他想，这里好像是当年女人摔过跤的地方，他站住，停一下，说，你没白养这个儿子啊。迈过小桥，他朝东南方向走，走到尽头时，他停下，说，你最清楚那个传说的真假，可我不清楚，但刚才，我对你儿子撒了一个谎，断然告诉他没有人害你，你理解我这样做的目的吗？这孩子心里有恨啊。唉，你看，我又背上了一个撒谎的包袱。
他回身往回走，走得很慢，走近那些白兔猫儿狗儿时，他说，你们自由吗，他们都羡慕你们呢，其实，谁自由啊，地大不大，天大不大，还不都得被空气罩着啊。
走出公园，他暗叹着，当年的盐碱地，今天都变成公园了，公园还在建设中，暂时不许可任何人进入，可公园建设得再好，它能覆盖当年的盐碱地，却不能覆盖住过往的日月，过去的一切啊。
走进小路，朝警卫队门口走去，他的身上不禁开始慌乱无措，这时，他突然听到一声喊，他回过头，望见禁闭室门口正站着曹董，曹董身后有两名警察，他们不让曹董过来，曹董与他们撕扯着。他身上的慌乱立时消失了，他释怀着笑了，朝曹董挥挥手，又挥挥手，示意曹董回到禁闭室去，却看到曹董朝着他双膝跪在台阶上。
幺神心里一疼，喊道，小子，快站起来。
2012-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