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爱情
我一度怀疑这个词组的合理性。
或者说，这只是
一个自以为是的搭配。
在西部乡村，
爱情这个词有着动物一样的简单形态和植物一样
无声的外表。
那些粗糙的方言，也不适合这个词的发声。
因为生活的苦寒
这个词的边境被慢慢压缩，
逐渐等同于
相互取暖和对下一代的繁衍。
在我童年的经历里
它也等同于男人酒后的吼骂和女人
低低的啜泣，
等同于一顿老拳之后的逃离与主动返回。
之后，当我说到这个词，它等同于
等同于牙疼和一管旱烟的沉默。
等同于另一个人
垂下的头颅，一架古老的梨一样深深弯向地面的弧度——
——那些动物和植物一样的人们
他们甚至自己都不曾意识到，
这是这个可疑的词组，
帮助他们抵御了数千年漫长的严冬。
现在，我从更远的异地重新审视这个词组。
它更像一枚深埋在地下的土豆，
历经漫长的压缩而有了石头的质地。
行道树
西川说：“菊花只有精神，就像牡丹
只有肉体。”
那么，行道树，只是一个集体
不允许单独存在
不允许长出多余的脑袋
和四肢，对道路上的事物指手画脚
不允许有过深的根基
根部下面，经过了水泥严格的夯实
瘠薄的土层，只提供活命的养料
作为装饰和隔离
它们和红绿灯、警察一道，参与了秩序的维护
同样，它们也是被维护和被修饰者
需要整齐划一。它们被削去的脑袋
和四肢，可以忽略不计
一起偶尔撞上行道树的车祸可以忽略不计
没有人会看到一棵
或几棵低矮的行道树流出的
绿色的血液
也不会有人听到它们沉默的呻吟
很快，撞折的树被清理，换上同样的
另一批
它们依旧是一个集体。沉默、整齐划一
如同经过它们的沉默的人群
2012-05-10
天平
还缺最后一个砝码。还缺最后一个砝码。她哭了。
这些年她一直挣扎着维持平衡
两侧的
砝码越堆越多。
但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始终在倾斜。
一边是背叛。污蔑。恶意中伤。
另一边，是无数失眠的夜晚、烟灰、空酒瓶……
而真正的失衡来自内心支点的磨损。
“心都碎了。”
但生活依旧是一架左右摇晃的天平
孩子。亲情。流水中的细沙……她手握的筹码越来越少
接下来的余生，她小心翼翼地守着几粒汉字。
可是，它们太轻了，一粒尘埃就能压垮它。
可是，还能怎么样呢？
夜色沉重，微弱的灯光下
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稻草，她挣扎着
死死握住最后一个砝码：哦，爱情
蒙尘的镜面
临近中年，生活比肤色更加黯淡
孩子。责任。十多年的光阴。还有
爱情。一切都蒙着一层细细的灰尘
蒙尘的镜面里。她整理着另一个相似的人
她们多么相似啊
她们有着同样隐忍、忧戚的面容
但不同的是，她们的动作
看上去刚刚相反
而镜面之外，一只时光的钟摆摇摇晃晃。
“这精微的刻度来自内心微妙的变化。”
她从其中抽离了自己
好了，现在，在家里，单位，街角的
拐弯处
是那个镜子中的人在替她生活、行走
看上去，她是一位平常的妇人、耐心的母亲
和好脾气的同事
而她自己消失在了镜面深处。
火车开往冬天
有时候
我会去郊外
沿着铁轨倒走。我曾这样说：呵，生活，我愿意
是一个不断后退的人
秋天凉了，被雁鸣反复擦洗过的天
又蓝又空
像秋风
取走一个人的体温，取走了他的凉。
像火车，整点到来。又准时开走
呵，我害怕但也渴望被它再一次带走我终将被它带走
火车过后
铁轨，一半锃亮，一半幽黑
2009-11-30清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