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时光
发布: 2012-6-15 06:24 | 作者: 高鹏程
现状：卡车与蝴蝶
现在我喜欢呆在半山腰，俯瞰山下
人群中的自己。
像一辆好脾气的卡车，拖着笨重的拖车
小心翼翼地行走
我已经过了不切实际的年龄
却依然保留着爬山的习惯
尽管有很多山顶，已经是别人的高度
偶尔向上，我与一只
白色的蝴蝶相遇，这使我感到吃惊
时令已近初冬
我估计它有可能来自我的身体，它带走了我体内
轻盈的部分
只留下沉重的肉身
还在艰难地攀爬
2008年1月
旧钟
它依靠撞击带来的疼
从日渐锈蚀的身体里逼出自己的灵魂
它曾试图用灵魂飞翔。用灵魂，
涂抹人间漫漶的悲苦——
一口旧钟终于发现，
它连自己的锈迹都无法擦去
一口旧钟开始沉默。试图收回
一缕一缕的钟声。
年复一年——
它依旧是完整的。但已
经不起敲打
年复一年。一口旧钟
被膨胀的沉默，撑开了不易觉察的裂纹
2010-2-9
痛苦把铁轨擦得锃亮
一列奔跑着的火车肯定是沉重的。唯有沉重
它才不至于脱轨，被甩到
生活之外
一列火车用沉重的金属的身躯
和生活、道路摩擦，发出尖利的呼啸
比它更沉重的，是一节一节车厢内
拥挤的沉默。是相同
或相反的命运
是其中一个试图逃离者的
两行疲惫的雨水
现在，它再次重重地
压下来，
冷酷、蛮横、一意孤行——
只有痛苦才能把铁轨擦得锃亮
把一句格言，摆放在广阔的
大地之上：道路、前途多么曲折，但却由此
获得了更远的远方……
2009年7月28日
白洋淀：暮色降临
运草船已经开走。曾经沸腾的水面
已经归于平静。
湖面上，隐约的铁锈混着水草的腥味，像遥远的回忆。
落日将落，
几只不知名的水鸟，啄着暮晚水面上最后的光线。
呵，这是最后的水淀。
我曾历经动荡
我所钟情的词语化作水中四散的游鱼。
我为什还不能安顿下来
我回忆中的泥沙为什么还不肯沉于命运的渊底？
呵，这是最后的水淀，这是人世间
一只空荡荡的酒碗还是
挂在谁眼角，最后一滴悔恨的泪水
2010-5-19
过长江（一）
这是早春。长江的腰肢还显得
有些僵硬。
但不要紧，等到几场春雨之后，等到夹岸的桃花
和民谣一起开放，它就会
妩媚起来
此刻，因为春风未至，一条江
在左顾右盼
一个过长江的人在瞻前顾后
其实，谁的腹内，没有一条九曲柔肠？
谁不是在等，远处的
那一声楚歌？
其实
再长的江也只是一滴水
到另一滴水的距离
因为感到了温暖，才有雪山上的垂落
因为怀揣远方，才有了
漫长的流逝
2012-03-01
过长江（二）
春雨不歇。更多的支流汇入了长江。它们
都想搭上这条液体的火车
一条江，因为暴涨的江水
溢出了堤坝。但因为危险的泛滥
一条江，无法轻易
改变以往的河道
接下来的比喻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冲刷
一个人命运里的掌纹逐渐
清晰、深刻
沿途，那些码头、旅人、客船、爱情
暗淡的渔火……都熄灭在
一个又一个雨夜
静水深流。再往前，将会是宽阔、慵懒
波澜不惊的中年
真正的疑惑是，当一条进入暮年的江
发现它
奔赴的大海
只是掌纹之外的一道悬崖
它会不会逆流而上，它会不会发现
当年，那些来历清晰的支流
都已变成了谜一般的歧途？
2012-05-07
灯盏山
天色向晚。我到达时，最后一缕夕光
恰好从它山顶的林间射出
“这是一天内它唯一发光的时刻，
由此，我相信它腹内有另一盏灯。”
我的朋友说。而这也构成了他固守这座边塞小城的
唯一理由
我相信他是对的。作为一个在外奔波的人
我曾经也把动荡的渔火
当作西窗的灯盏
我相信一个独而不孤的人??内心
容得下比一座边塞小城更多的荒凉
就像灯盏山，并不在意它灯下的黑
它腹内的光芒与山顶的星光
有着神秘的对应
已经记不清更多的谈话内容。一宿
未眠之后，次日返程的路上
看见伫立在山顶的人，像一截烧黑的灯芯
2012-02-24
灯盏山顶的月亮
还记得当年的那次散步。我们小声地说话
说到你困守的这座小城和我
在异地谋生的光阴。在提到正在攀爬的这座
灯盏山时，我们提到了“灯下黑”这个词
但它引出的话题却让我们
各自沉默。直到转过一处突出的
山角，我们由沉默转向了吃惊——
在山顶一座废弃古堡
墙垣的豁口上
恰好镶嵌着一轮明晃晃的银盘
大。圆。安静。孤单。荒凉——
直到
多年以后，我依旧确认
那一刻，它仅仅只是一轮月亮
不包含任何隐喻——
2012-02-23
爱情
小时候，听大人讲牛郎织女
我仰望银河，我曾以为穷小子也有爱情
但后来我知道，那只不过是苦难中的人们
用一张牛皮
和喜鹊的羽毛撑起的幻像
再后来，我以为
我从书本里找到了爱情
在中国，它就是一个人
用一千里的追寻，兑现的承诺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
它只是用八百米长城一样的绝望
垒砌的
一座墓碑
在国外，它只是王子和公主的游戏，
必须在他们拥吻在一起时
戛然而止
如果再往前走，爱情，就会像水晶鞋一样易碎
它最经典的描述，就是让一个死而复活的人
为另一个人
再死一次
这让我再一次确认：活着的人
没有爱情
是的，伟大的爱情都必须
以死亡作为代价
相爱的人死了，才会唤醒一些
别的东西
就像此刻
我眼含热泪，看着一对早春的蝴蝶
这脆薄的、无辜的翅翼啊，它们替谁驮着
两扇沉重的爱情墓门
还在人世，艰难地开合
2012-03-13